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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7年9月30日)
说实在的,波历听着这个故事,整个人处于临爆状态。他的心里嘶嘶地叫着,相当于电影里听到的那种***的声音。
他尽量冷静地说:教授,如果哪天哪个法院开庭,你愿意作证吗?
教授愣了一下。然后说:哪个法院?怎么可能?其实,我们都有罪。我知道你是中国人。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某个法院开庭的那一天。感觉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其实我和策林都是罪人,如果要上法庭,我的座位也应该在被告席上。我知道的。到这里来以后,我才慢慢想通这个道理。那时候,我还年轻,我跟所有年轻人一样,受累,我不是说你,波历,你是个好年轻人。我那时候想的是,既然我都变成病毒了,我也不能白白地变成病毒啊。凭什么策林可以当所长,而我什么都不是呢?
其实我的罪比策林更大得多,大出好几个几何级数。我不是说查尔斯病毒的事。
我是C020年才当上木堡的所长的,比策林晚了将近20年。你知道我怎么当上木堡所长的吗?
(波历说:C020年,难道是因为超二流感吗?)
教授说:聪明的年轻人。正是这样的。
超二流感是C020年年底爆发的,同样是在中国先爆发。木堡研究所,你也应该听说了,在这之前已经关闭了。其实,我只当了一年的所长。
在奥曼,那位德国女记者(波历说:施罗亚),对施罗亚,她提到木堡研究所周围发生过类似的疫情。我可以证明,这一点是真的。从C018年开始,木堡周围就发生了超二流感,虽然那时候不叫超二流感。
而且,那种病毒就是在我和策林从英国带回的西班牙流感病毒基础上转而再转,变而又变研发出来的。
C002到C003年爆发的查尔斯疫病,虽然针对性很强,病死率比较高,但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半年左右,这个疫病就彻底过去了。如果不是指挥部太激动,动作太快,策林根本当上不所长。
之后,我们在深山里的大球形会议室又开过一次会。会议还是肯定了金堡的成果,顺便也提到了木堡,实际上是提到了我。但是会议提出了一个问题,即怎么样才能够让这样的成果变成长期的成果、真正大面积的成果。
坐在会议室里的,除了军人和个别不明身份的非军人,一半左右是病毒领域的专家。有人当时就提出,几十年来的经验告诉我们,毒性太大的病毒往往会自我绞杀,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把自己毁灭了。要想持久,就要把毒性减下来。
可是,毒性减到什么程度,才能既保持适当的杀伤性,又能持久呢?会议的结论是,这需要在座的各位去努力,包括外围的几百个研究所都要做功课。
(波历说:外围的,指的是那421个研究所?)
我说过421个吗?是的,是那421个。
会后,我就在西班牙病毒的基础上研究其弱化却又不会过于弱化、能够持续变异的类型。这个研究就做了十多年。
后来,在C018年的时候,木堡附近发生了大规模的怪病病例,就是象超二流感那样的病例。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我那时候还不是所长。一开始的时候,病死率也有10%多一点,继而,在另一个距离我们有一千多公里的地方,发生了同样的病例,是变异了的,病死率下降到了2%,但是人数大大增加。这件事引发了广泛的注意,因为毕竟有两万多人得病,其中有二百多人病死。感染规模比木堡周围增加了十倍,虽然病死比例小得多,但总数可是不小。那时,媒体明显统一了报导的口径,都说是跟当地一种转基因鸡有关,属于禽流感范畴。可是,我们到当地去过,我明确地知道,那就是我带头研发的新型病毒的变异毒株引起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被任命为木堡研究所的所长。
我要说明一点,那个时候,我研发的病毒里并没有植入aca2蛋白,也就是说,还是没有针对性的。
但是在那之后,我是说在木堡研究所关闭之后,在超二流感在中国大规模爆发后,我调集了一些病死者的病毒,发现里面已经含有大量的aca2蛋白。至于是谁做的这个后续工作,我就不知道了。
木堡研究所关闭的同时,我听说金堡和其它四个以堡命名的研究所也在短短几个月里都关闭了。我问过原因,上面告诉我,主要是为了集中力量打歼灭战。
后来,也是我到这里以后,我才知道,所谓集中力量打歼灭战,就是集中到这里来。
(到这里?你是说生命岛?波历问道)。
是的,我们六个以堡命名的研究所就是生命岛三区的六个研究室,只不过在这里不叫金木水土火风,而是以六个小动物命名。
到了这里,我才知道,被纳入战略进攻长远规划的,不仅有我们病毒、细菌这些直接武器的研发,这里还有基因和干细胞。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波历说:太可怕了)。
是的,波历,你说得很对,太可怕了。这种可怕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我是说,在奥曼开会的时候,在我只剩下马有兰大学教授的头衔的时候,我当时只是觉得可笑。我拒绝到台上去发言,是策林去发言的,我觉得可笑,是因为我和策林是世界上最明白真相的两个人,可是他却在那里说超二流感是中国造成的。
你现在明白了吗,为什么我和策林同样有罪,我说我的罪比策林更大?
说到这里,查尔斯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说,月亮已经不见了。不见了就是不见了。
然后,他自己走到冰箱那里,又拿出一瓶威士忌来。
波历觉得他的语气里两种极端的情绪。他在说着他有罪,可是语气里又有几分自豪感。我理解这些搞研究的人,因为我自己也是搞研究的人。即使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有害的或者可能是有害的,可是做成功的事情却还总是会带来成功的感觉。
波历接着他的话说:月亮不见了,可是月亮来过也是事实。只是,已经无法证明了。
教授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隐性的肤下波动。他的波动跟马里奥那种明性的皱纹波动不一样,在他的波动里我很难判断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说:谁说不能证明的?他在桌子上放下那瓶威士忌,就走到一个橱前,用他的手掌比划了一下,橱门开了。他从这个橱里拿出一堆笔记本来,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又是笔记本。他几乎要笑出来。
不过他的笔记本不仅数量大,而且规模也大。也就是说,比波历从四区带来的几个笔记本都大得多,比A4纸的一半还略大一些,而且有好几种封面的颜色。
他从里面翻出一本来,放在波历的面前。他说:你打开看一下。
波历打开这本笔记本。第一页上写着C003。
波历说:是你在C003年写的?
教授说:是的。
波历说:你可以把这些笔记本带到这里来?
教授说:是的,当时,我来的时候,受到的是高级礼遇。我是坐专机来的,一位研究院领导还亲自来迎接我。可是,我也没想到,我到了这里就再也出不去了,就连机场那里也去不了了。
波历说:所以他们不怕你带任何东西来。因为你反正也出不去了。
教授说:对啊。我给你看这些,也是因为你可能这辈子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这个本子与其说是笔记本,不如说是剪贴本,是装订着的剪贴。里面的内容让波历非常吃惊。里面有一些是会议纪要,显然都是查尔斯所在的木堡的会议或者更高级的会议的纪要,更多的是实验记录。当然都是复印件。他的字迹很少,他写下的主要是日期、时间这些,偶然也会打个问号或者感叹号。
教授说:其实这些是我当时在木堡的资料室里找出来复印的。有时候拿出来翻翻,就象是看我自己的回忆录那种感觉。
波历说:太多了。能借给我看看吗?
教授想了想,说:可以,不过你只能挑两本带走,十天之内还给我。这两本是你唯一的机会,之后我不会再借给你。你自己想好。
波历说:好的。
他挑出的两本,一本是C002年的,一本是C020年的。
查尔斯疫病爆发于C002年底。
超二流感爆发于C020年年底。
两个都是在年底爆发的。他觉得这爆发之前的一年比爆发之后的当年更有意思。
查尔斯黝黑的脸上的隐纹波动得有点激烈。他说:聪明的波历。
查尔斯又说:我给你一个提示。这里面有一个资料,应该说是证明超二流感起源于木堡研究所的铁证。你也许知道,无所谓知道还是不知道,核丙酸是核酸的组成单位,可以说是核苷酸的姐妹,但很隐秘,一般发现不了,也就是说,它是被核苷酸遮盖着的,只有在敲除掉核苷酸之后,才能见到它。核丙酸以一個含氮鹼基為核心,加上一個四碳醣和一個或者多个磷酸基团組成。含氮碱基有五种。木堡研究所当时申报了发现核丙酸的专利。而这个核丙酸(基因段)恰是超二流感病毒基因的组成部分。而这个基因序列自然进化而出现在超二流感病毒中的机率只有三万亿分之一。
波历走出查尔斯的小办公室时,查尔斯说:不过,你也只能当娱乐资料看了。
波历明白他的意思。他看了,他人还是会在这里。按理说一辈子都可能离开不了这个岛。更别说把这些资料带走了。
即使他会跟别人去说这些事,可是那些别人又有谁能离开这里呢?
可不就是“娱乐资料”吗?
可是,这可是半部当代世界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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