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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不及书记的夫人那头先放电话,他自己这边干脆先把电话放了。
他抹去一脑门的汗,赶紧接着往局长家里拨电话。一拨再拨,怎么也拨不通。局长家里的电话恰恰是局长本人在家里占着呢。他正给县里的十几位领导,在省城里当处长当局长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们打电话拜年呢!那一拜起来还有个完?……
张副科长又抹去一脑门的汗,决定不再向谁请示向谁汇报了。他和正科长一商议——事不宜迟,干脆自己们作主了吧!
那会儿已经到了十几名同志了。张副科长匆匆将情况一讲,大家就都炸了!敢打公安局的人!还敢开枪!这是什么年头,还没变天呢!吃了熊心豹胆了?……
既然对方们有枪,并且首先开了枪,那么大家也就有了武装出动的完全正当的理由。于是都带上了枪,有的还穿上了防弹背心;可以说是群情激昂、义愤填膺,众志成城,同仇敌忾。除了张副科长的“切诺基”,又开出一辆警车两辆摩托,朝“红楼”一路鸣笛而去……
那时县城里不少人家,都不看春节联欢晚会了,都等着看一场大事件怎么个了结了。有电话有手机的年代,什么事儿传的快呀。住在“红楼”对面的人,或站在家窗前,或站在阳台上,密切注视着“红楼”前的事态。差不多还都拿着手机,仿佛进行现场报道的记者似的,随时准备将身临其境的情况,当成发生在本县城的重大新闻亲口报道给远在全省全国乃至国外的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们听……而不少家住别处的人,也不怎么打算错过是目击者的机会,有的就不顾寒冷,干脆走出了家门,三个一堆儿五个一伙的,蹓蹓跶跶的,仿佛在除夕夜散步似的,结了伴儿往“红楼”那边儿走……
在这个旧历的新年的年底的最后一小时,在县城里县城周围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又加进了凄厉的警笛声。
听来是很荒诞的一首乐章似的……
“红楼”那里,小刘小孙两个,终因寡不敌众,已被制服,并被各自绑在一把椅子上。他们倒也变老实了,不挣扎也不喊叫了,只有等着局里的同志们前来解救他们了。而小魏,却被押到了“红楼”老板的车上。事情闹大了,他的酒劲儿也过去了,一心只想自己能怎么将事情摆平。依他的如意算盘是——用小魏当个讲条件的砝码,公安局的人来了,双方可以进行谈判嘛。饭店损坏了那么多东西,他不要求赔偿了还不行吗?大年三十儿的,公安局那边儿呢,也别太和他们过不去,得放他们一马,不予追究才是。不打不成交,他再请全体公安的同志们在春节期间选个日子,到他的“红楼”来好吃好喝地聚上一餐,化干戈为玉帛,解恨憎结友谊,岂不是双方解决冲突的上策吗?在他看来,刚才那一场暴烈的冲突,跟寻常的一场流氓团伙之间的打架斗殴性质上似乎是差不太多的……
然而他那一个膀壮腰圆的朋友的酒劲儿却还没有过去。非但没过去,反而由于刚才那一场冲突的刺激,变得更加邪乎了。仿佛精神病患者由于刺激而歇斯底里大发作。他仅穿件黑毛衣,裸着颗光头,一手提着那一支双筒的猎枪,一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嘴里骂骂咧咧地在“红楼”前的雪地上走来走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雄纠纠气昂昂浑身是胆的架势,单等着要和什么人单挑独斗决一雌雄似的。
饭店的服务小姐们,包括老板宠爱的那一个,却早已跑光了。大师傅和些个男性员工,怕受到牵连殃及自身,也都已远远躲开不知去向了。那时候除了小刘小孙两个被捆在掀翻了桌子的那个包间里,处处狼藉如同被洗劫了似的饭店,已经空荡荡的再无另外的一个人……
“红楼”的老板之所以还没驾车逃遁,乃因他那个膀壮腰圆的哥们儿偏要逞英豪不肯上车。马路对面已经聚了些赶来看热闹的人,而某些人家的窗口后边和阳台上,也有人影站立着,这使那家伙的神经那一时刻特别的亢奋。老板几次喊他,他仿佛没听到,不理不睬。老板也就只有坐在车里,心中仿佛有十五只吊桶在轮番汲水,一会儿七上八下,一会儿八上七下的。他将小魏押到他的车上,有些觉得骑虎难下了。打算将她推下车去还以人身自由吧,又怕连个和公安方面进行“谈判”的砝码都丧失了。他是那么的不甘束手就擒,接着被狠狠地“修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乖乖地束手就擒那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吗?但是若不将小魏推下车去放了呢,又惟恐日后担个绑架女公安人员的罪名。他也明白那要治不轻的罪……
警笛声传过来了……
警车雪亮的前灯以及车顶上旋转的血红警灯接近了……
“老K,甭逞英豪了,赶紧撤吧!”
车上的老板又探头车外喊了一嗓子。
说时迟,那时快,警车摩托,转眼已经驶到了距“红楼”十几米远的地方,齐刷刷地刹住了。
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的是张副科长。他这会儿总算找回是公安的好感觉了,平伸两臂,双手握枪,侧着身子,一边谨慎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向那个逞英豪的家伙接近,一边高叫:“把枪放下!站在原地!双手抱头!……”
就像电影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
那膀壮腰圆的家伙愣了愣,突然拎着枪拔腿向老板的“宝马”跑去。
他终于意识到了跟公安逞英豪那实在是很傻的事。旋转的血红的警灯,使他被酒精烧得错乱了的神经,一下子又恢复正常了。神经一恢复正常,原本并不是英豪,只不过是个惯于争凶斗狠的地痞流氓的本相,一下子原形毕露了。一概的地痞流氓,也许不怕穿警服的公安,却没有不怕血红的警灯的。
张副科长又高叫:“站住!不许跑!……”
斯时,他的大多数同志们都冲入饭店去了。
但那膀壮腰圆的家伙却已逃上了车。
他瞪着小魏问:“把她弄车上干什么呀?”
老板也终于意识到,“谈判”的好事那是没有的了,自己太一厢情愿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使了个眼色,那家伙会意地打开车门,将小魏推下去了。
小魏双脚一踏地,站直着身子,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张副科长见小魏从车上下来了,以为小刘小孙必还在车上,怕他俩被挟持而去,于是鸣枪示警。
枪声提醒了“红楼”的老板,他说:“还不把枪扔了!”
那家伙却说:“刚上的子弹,扔了也不能让他们太威风了!”
他又再次开车门,仅伸出枪筒,连勾两下,射光子弹,这才将枪远远一投;他倒会扔,枪筒扎在树根周围的雪堆上,斜立那儿了……
张副科长看得分明——叭、叭两响之际,小魏的身子猛烈地抖了两抖,如同连遭两次电击。那时小魏她也已经看到张副科长了,正欲向他走过去。她刚迈出一只脚,第一声枪响了。她的身子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一脚前一脚后地站住了。显然的不太能站稳,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看那样子是需要他快去扶住她;但紧接着第二声枪就响了;她身子一挺,伸出的那只手扬向空中,五指叉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别人看不见而只有她自己才看得见的东西;似乎还被她抓住了,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了;似乎她所抓住的正是子弹,第二颗连同第一颗,被她一并全都紧紧地抓住在自己手心里了。接着,她缓缓朝后转身,像要看看到底是谁开的枪,像要也让开枪的人看看,两颗子弹全都在她手心里了……
然而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地朝后转过去;确切地说是刚刚将头和上半身一转,便侧着栽倒了。身子一着地,双腿立刻蜷缩了……
“宝马”也在那时开走了……
张副科长的头脑里当时迅速地闪过三种想法。第一种想法是小魏中弹了;第二种想法是小刘小孙很可能还被挟迫在车上;第三种想法是不能让对方们驾车逃掉。三种想法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在他头脑里产生……
他作出的反应也是开枪,向车后窗开枪。
他手中的枪也响了。
然而遗憾的是,应该说可悲的是——那一颗子弹并没有向“宝马”车的后窗射去……
“宝马”一开走,他和车之间的距离一转眼由近变远了,这使他本能地追跑了几步……
有一位老作家在谈人生感悟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所谓人生的紧要处,其实只不过几步。有时那几步是人自己一定想要去那么走的,多少人劝都不行,非那么走不可。结果是一步错,步步错。人生毁败,悔之晚矣。有时并不是自己一定想要那么走;而是连自己也看清了,那么走大抵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但自己已被某种形势和局面逼在了犄角旯旮,只剩那么一步可走的了。所谓迫不得已。不那么走也得那么走。明知那么走是铤而走险,但形势和局面已经根本不由自己细析后果,只有怀着侥幸的心理先那么走一步再说。竟反而由迫不得已的一步改变了形势和局面,赢得了回旋的余地,于是使人生逢凶化吉的例子,现实中那也是很有些的。但还有些时候,人的想法根本是对的,是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任何人在那些时候,都只能那么去做。不论谁那么去做了,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但区别却是,一些人那么做了,结果和自己的动机是一致的。而另一些人那么做了,动机还是那种无可指责的动机,结果却适得其反,引出大的悲剧来。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主宰,偏偏要在那特殊的往往是十分紧要的时候和人作对;使某人成为重大悲剧的直接责任人,也使别人成为悲剧的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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