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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回头对喜官说,“走吧。”
喜官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也晓得这次回去无法交待,我辜负了已然赶赴边关的阿墨,辜负了甘愿辞官归隐的张衡,我甚至也辜负了陪我做戏的喜官,可是,我不能辜负他。
我宁愿负尽天下人,也要让他保有这一段平静无忧的日子!
“施主真的决定了吗?”身後,真一含笑问我。
我的脚步略微顿了顿。
“看来,施主的决心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坚定。”真一继续说,他点破了我苦心埋藏的犹豫,他看穿了我平静之下的愧疚。
我没有回头,没有说话,手触到了道观的大门,深吸一口气,正待用力将门推开。
身後突然袭来一把清亮的声音。
“施主留步。”t
我不想理会,努力克制回头的冲动,可是手边的门板突然间好像变得有千斤重,使尽了力气,怎麽也推不开这一层阻隔。
只要推开它,只有推开它……
“喜官你还愣著做什麽,还不来帮忙!”急怒交加之下,我跺脚大叫,连自己都嘲笑自己有多麽歇斯底里,这回来灵殊观转了一圈,把脸都丢光了。
“施主请留步。”声音又近了一些。
我屏住呼吸,驱除杂念,力气灌注在两只手上,只一门心思想著怎样才能把门给推开。
“公子……”耳边是喜官有些犹疑的声音,特别压得低低地,“门好像──是闩上的。”
“那就赶快给我打开!”我厉声吼道。
有一只手果然伸过来,将门闩轻轻地拨开,我立刻迫不及待地往外推门,可门像是特别跟我作对似的,依旧纹丝不动。
那只手不徐不疾地扣住门里的拉环,“嚓”一声,门就乖乖听话地被从里面拉开了。
耳边第三次响起那把清亮的声音,近在咫尺,“门已开了,施主请便。”
这一次我不得不回头,眼角余光却突然扫到那座山墙,“求之,遇之,逃之,思之,忘之。”黑色的行楷圆转自然,像一道咒语般刻进我的心里。
忘之──忘之,原来你的名字是由此而来。
“我不是说了我不要你医了吗,你还过来干什麽?”这麽近的距离,我只敢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又飞速扭过头去了。
他没有回答我,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合力把门完全地拉开了,来时所见的山川景物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眼前,长安城有得天独厚的位置,背靠层峦叠嶂八百里秦川,面临冲波逆折飞奔入海的黄河。
此刻我站在长安西北郊外,放眼望去,来时路上郁郁葱葱的山川河流尽数映入眼帘。
我身後是他清浅的呼吸声。t
向前一步,还是往後一步?
是劫是缘,是对是错?t
“我说过要替施主医治,没有改变主意。放弃的人是施主,不是我。”
没错,放弃的人就是我,就是我抛弃了你,你都这麽清楚了,还不赶紧回去!
“施主既然要离开,我只好随施主一起离开。我既然许下诺言,没有不成就的道理。”
这又是什麽狗屁逻辑?
我赌气般一脚跨出了门,他竟也毫不示弱地跟了出来。
我强迫自己抬眼看他清绝脱俗的面庞,板著一张冷脸,“若我没有记错,你们道家有一句话,叫做,执著是苦。”
这话是以前他告诉我的。t
“施主明慧,确有这样一句。”他倒承认得快。
“你现在就是在受苦。”我淡淡地说,目光放到了壮丽的山河景色之上。
“有些执著,明知是苦,也要义无反顾。千金一诺,绝不更改。”他也是不咸不淡的口气。想不到记忆全没了,这厮唯我独尊眼高於顶的架势还是能气死人!
“你若一辈子治不好我呢?”
他倒著实沈默了一会,似在认真地思考著这个问题。我心里嘿嘿冷笑,於你而言,我终究只是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罢了,谁能轻易对著陌生人许下一辈子?
径自得意之余,免不了有些失落……还有些隐约的期待。说不清楚的复杂感觉,也许,我仅仅是想试一试,看他会不会有哪怕一点点记得我呢?
“那便这样了。”
他安然地扔下一颗炸雷,“轰”得一声炸得我七窍生烟。
那片刻,浑身抖了两抖……
什麽叫“那便这样了”?
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驳斥:“你这道士好厚的脸皮!你打算赖著我一辈子不成?”话一出口,一阵凄凉席卷了我,因为沈约已没有了“一辈子”,他只有“半辈子”了。
思及此处,只觉冷风吹在身上,从里到外都凉得透彻。
他闻言却轻笑出声,一点也不气恼的样子,好像一个对自家顽皮孩子妥协的无奈家长,“随便施主怎麽说吧,我无法不履行自己许下的诺言。”
我一言不发,喜官跟过来,给我掀开轿帘,我要坐进去的时候,突然咳嗽起来,眼看他要凑过来抓我的脉搏,我一侧身子,把半数重量全倚在喜官身上,靠在喜官怀里不停咳嗽,一丝一毫的机会也不给他。
他果然站住了脚步。t
我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
咳嗽缓和了,喜官几乎半抱半扶著我坐进轿子,自己也上了马,我掀开轿帘淡淡吩咐:“走吧。”没有再看多余的一眼。
若是比谁心狠,沈约,你永远输给我。
作家的话:
男主不负众望地出场了……
☆、29
软轿离地,接著稳稳当当地走起来,我拾起丢在轿子里的羊皮纸,看了半天,忽而苦笑一下,把它揉成了团团。
“哎呦喂!这位施主可真有办法,一下子就拐走了我最可爱的小师侄啊!哎呀呀,可要记得对我那小师侄好一点哦……忘之,你怎麽这麽狠心,丢下了你的师叔就跟著人家跑啦……”嘉一那个疯汉又开始在门口大声胡说八道了,一会哭,一会笑。听声音看,好像灵殊观一大家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劝他。
“拟把疏狂图一醉,半生空寂对月明,千古最难是情关,呃──秦时明月汉时关……小师侄,你可惨啦!”
我皱紧眉头,开始认真考虑连锅端掉灵殊观的想法,这时喜官骑马过来,用手敲敲我的轿子,我掀开帘子,探寻似地问:“什麽事?”
喜官悄悄伸手一指,我顺著他的方向看见了一个素白的人影,目光险些与他撞上,连忙心慌意乱地拉扯回来。
“陛下……沈公子要怎麽办才好?”
“不许叫他沈公子!”我立刻截断他的话,“传令下去,加快速度,他爱跟著由他跟著好了。”
“是,陛下。”喜官微微颔首,随即在马上做了一个加速的手势,轿夫会意,我感到行进的速度一下子就提高了。
他会知难而退的,我这样安慰自己。然而心情并没有因为安慰而有所缓和,一颗心还是高高悬著,遇著崎岖点的山路,软轿不免摇晃几下,我的心仿佛也跟著摇晃。
那个人他怎样了,他这些年过得好吗……类似於这样的问题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我,实在是很想他,想他抱著我时温柔的手指,想他叫我“筠筠”时微微泛红的面颊,想他墨发如丝,白衣胜雪,甚至会想他一向爱吃的马奶葡萄……关於他的一切,我全都想,想得要绝望,也还是停不下来,想得要发疯,也只能任自己发疯。
可是我不能──不能留下他,我对他的留恋只会加速他的死亡,最终会令我们更加痛苦。
仿佛是特意为了考验我的决心一样,天边的霞光隐没,铅灰色的乌云聚集起来,倦鸟的长吟弥漫在山间,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喜官在我的轿子外头说:“陛下,下雨了。”t
“无事,先暂停下来,你取你的斗篷,轿夫们也备下了蓑衣。”我淡淡道。
“陛下,您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轿子停下,喜官下马,一面套斗篷一面对我说。
山里下的雨不小,那个人素白的衣裳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给浇透了,他清绝脱俗的仪容也受到了影响,但他好像当周遭的雨都不存在似的,目光仍旧是淡淡的。
沈约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一旦做出决定,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绝不放手。
在这一点上,我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轿夫们穿戴好蓑衣,我让他们抬起轿子上路了,迷蒙雨丝中,那个人也若无其事地跟在後面,湿透的素白衣衫,纤瘦修长的个头,远远一望分外显眼。
这雨为什麽还不停呢──我心下烦躁不安,既想掀开帘子看看,又怕撞上他的目光。这厮该不会让雨给浇傻了吧,快点回去啊!
走著走著,喜官陡然勒马,马作长嘶,吓了我一跳。他吩咐轿夫如常前进,自己却把马丢到一边,向後面走去。
我微微挑开帘子,看见喜官在同沈约攀谈,最後递给他一件斗篷──沈约第一个动作不是伸手去接,而是向我这边望过来。
我赶紧放下帘子,心扑通扑通乱跳。他一定会要这个斗篷的吧,谁会拒绝雨天里的斗篷。
喜官忽然又在轿子外重重敲了几下,我兴冲冲揭开帘子,结果他兜头砸过来一件斗篷,我怔住了,他没好气儿地说:“人家问,这是不是您的意思……不是您的意思人家不敢要,还是愿意淋著好。”
“他不要就算了。”我心里那个窝火,但是嘴上仅仅憋出来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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