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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嗳,六点钟左右到诊所里来
取死亡证明。”
父亲四点钟左右下班回了家。他沉默地拖着步子走进屋里坐下。米妮忙着给他
准备晚餐。他疲惫地把黑黑的胳膊放在桌子上。饭菜有他喜欢吃的青萝卜。保罗不
知道他是否已知道了这噩耗,好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最后儿子说:
“你注意到百叶窗放下了吗?”
莫瑞尔抬头看了看。
“没有,”他说,“怎么啦——她已经走了吗?”
“是的。”
“什么时候?”
“中午十二点左右。”
“!”
矿工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吃饭,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他默
默地吃着他的萝卜。吃完饭他洗了洗,上楼来换衣服。她的房门关闭着。
“你看见她了吗?”他下楼时,安妮问他。
“没有。”他说。
一会儿工夫他出去了。安妮也走了。保罗找了殡仪馆、牧师、医生,还去了死
亡登记处。
要做的事很多,他回家时已快八点了。殡仪馆的人很快就来量了做棺材所需的
尺寸。房间里除了她空无一人,保罗拿了一支蜡烛上了楼。
原本暖暖和和了好久的房间,现在已经变得很冷。鲜花、瓶子、盘子、病房里
的全部杂乱东西都给收拾走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庄严肃穆。她躺在床上,床单从脚
尖向上延伸,就像是一片洁白起伏的雪原。她的躯体在床单下高高隆起,一切是那
么宁静,她躺着像一个熟睡的少女。他拿着蜡烛,向她弯下腰。她躺着,像一位熟
睡中的少女梦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似的,嘴巴微微张开着,好像在思虑着所受的痛苦。
但是她的脸很年轻,她的额洁白明净,好像生活从未在上面留下痕迹似的。他又看
了看她的眉毛和微微偏向一边的迷人的小鼻子。她又变得年轻了,只是梳理得很雅
致的头发两侧夹杂着银发,她两条垂在肩旁的发辫里夹杂着银发和棕色的头发。她
会醒过来,睁开眼睛的,她依然和他在一起。他弯下身子、热烈地吻着她,然而嘴
唇感到的却是一片冰凉。他恐惧地咬了咬嘴唇,两眼望着她,感到他不能、绝不能
让她离开。绝不!他把头发从她的鬓角捋开,那儿也是冰凉的。他看见她嘴唇紧闭,
像是在纳闷自己所受的痛苦,于是他蹲在地板上,悄声对她说:
“妈妈,妈妈!”
殡仪馆的人来的时候,他仍然和她在一起。来的年轻人是他以前的同学,他们
恭恭敬敬地有条不紊地默默搬动她。他们没有能看她一眼,他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
护着。他和安妮拼命地守护着她,不允许任何人来看她,因此把邻居都给得罪了。
过了一会儿保罗出了门,在一个朋友家玩牌,直到半夜才回来。当他进屋时,
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悲哀地说:
“我认为你从此不再回来了,儿子。”
“我没有想到你会坐着等我。”保罗说。
父亲看起来很孤独。莫瑞尔原本是个无所畏惧的人——什么事都吓不倒他。保
罗猛然意识到他害怕去睡觉,害怕一个人在屋里守着死者。他感到很难过。
“我忘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家,爸爸。”他说。
“你想吃点东西吗?”莫瑞尔问道。
“不了。”
“坐在这儿——我给你煮了点儿热牛奶,喝下去吧,天可是够冷的。”
保罗喝了牛奶。
过了一会儿,莫瑞尔上床睡觉去了。他匆匆地走过那紧闭着的房门,并让自己
的房门敞开着。很快儿子也上了楼。他像往常一样进屋吻吻母亲并说声晚安,屋子
里又冷又黑,保罗真希望他们能继续给她点着炉火。她依然做着年轻时的梦,她会
感到冷的。
“我亲爱的!”他悄声说,“我亲爱的妈妈!”
他没有吻她,生怕她变得冰冷陌生。她睡得那么甜美,他感到欣慰。他轻轻关
上她的房门,没有吵醒她,上床睡觉了。
早晨,莫瑞尔听见安妮在楼下,保罗在楼梯口对面的屋里咳嗽,才鼓足了勇气。
他打开她的房门,走进黑洞洞的房间,黎明中他看到那隆起的白色身影。但是他不
敢看她,又惊又伯的,他根本无法镇定下来,因此他又一次走出房间,离开了她,
此后再也没看她一眼。他原本几个月没有看见过她了,因为他不敢去看。现在她看
上去又像当年正值青春年华的妻子了。
“你看到她了吗?”早饭后安妮突然问他。
“是的。”他说。
“你不觉得她看上去很漂亮吗?”
“不错。”
一眨眼他就又出门去了。他似乎一直躲在一边逃避责任Q
为了丧事,保罗四处奔波。在诺丁汉姆遇到了克莱拉,他们在一家咖啡馆里一
起喝了茶,此时他们又十分兴奋了。看到他没有把这件事当作伤心事,她感到如释
重负。
不久,亲戚们陆续前来参加葬礼,丧事变成了公众事情,儿女们都忙于应酬,
也顾不上考虑个人的事情。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天气里,他们安葬了她。湿漉漉的泥
土闪着亮光,白花都被淋湿了。安妮抓着保罗的胳膊,向前探着身子,她看见墓穴
下威廉的棺材露出了乌黑的一角。橡木棺材被稳稳地放下去了。她去了。大雨倾泻
在墓穴里。身着丧服的送葬的人们撑着雨水闪亮的伞纷纷离去了。冰冷的雨水倾泻
着,墓地上空无一人。
保罗回到家,忙着为客人端饮料。父亲同莫瑞尔太太娘家的亲戚,那些上等人
坐在厨房里,一边哭着,一边说她是个多好的媳妇,他又怎样尽力为她做一切——
一切事情。他拼命去为她奋斗,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没有什么可以责备自己的。
她走了,但是他为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用白手绢擦着眼睛,他重复着自己为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没有什么可责备自己的。
他就是这样想方设法忘掉她。就他个人来讲,他从未想到过她。他否认自己内
心的一切真情实感。保罗恨他的父亲坐在那儿这样表达他的哀思,他知道他在公共
场合准保也这样,因为莫瑞尔内心正进行着一场真正的悲剧。原来,他有时午睡醒
后下楼来,面色苍白,浑身直打哆嗦。
“我梦见了你妈妈。”他轻声说。
“是吗,爸爸?每次我梦见她,她总是和健壮时一样。我常常梦到她。这样似
乎挺好,也挺自然,就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
但是莫瑞尔却害怕地蹲在炉火前。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一切好像都在虚幻中,没有多大痛苦。其实也没有什么,
也许还有一点轻松,简直像一个白夜。保罗焦躁地到处奔波。自从母亲病重以来,
他有好几个月没有与克莱拉作爱了,事实上她对他十分淡漠。道伍斯难得见到她几
面,但是两人依旧没有跨过横在两人中间的那段距离。这三人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道伍斯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圣诞节时他在斯基格涅斯的疗养院里,身体差不多
快复原了。保罗到海滨去了几天,父亲在雪菲尔德和安妮住在一起。道伍斯住院期
满,这天来到了保罗的寓所。两个男人,虽然他们之间还各有所保留,但看起来却
像一对忠诚的朋友。道伍斯现在依赖莫瑞尔,他知道保罗和克莱拉实际上已经分手
了。
圣诞节后两天,保罗要回到诺丁汉姆去。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他和道伍斯坐在
炉火前抽烟。
“你知道克莱拉明天要来吗?”他说。
另一位瞥了他一眼。
“是的,你告诉过我了。”他回答。
保罗喝尽了杯子里剩下的威士忌。
“我告诉房东太太你妻子要来了。”他说。
“真的?”道伍斯说,颤抖着,但是他几乎完全服从了保罗。他不太灵便地站
起身来,伸手来拿保罗的酒杯。
“让我给你倒满。”他说。
保罗忙站起身:
“你安静地坐着吧。”他说。
但是道伍斯继续调着酒,尽管那只手不停地哆嗦着。
“你觉得行了就告诉我。”
“谢谢。”另一位回答,“可是没有必要站起来啊。”
“活动一下对我有好处,小伙子。”道伍斯回答。“现在我感到自己恢复健康
了。”
“你差不多康复了,你知道的呀。”
“不,当然啦。”道伍斯说着冲他点点头。
“莱恩说他能在雪菲尔德给你找个工作。”
道伍斯又瞅了他一眼,那双黑眼睛似乎对另一位所说的一切事情都表示同意。
也许有点儿受他控制了。
“很滑稽,”保罗说,“又重新开始了,我感觉比你还要麻烦呢。”
“怎么回事,小伙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像我在一个乱糟糟的洞里,又黑又可怕,没有任何
出路。”
“我知道——我理解这种处境,”道伍斯点点头说,“不过你会发现一切都会
好的。”
他疼爱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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