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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员外郎张昌的马车已至大明宫。
远处巍峨的大明宫,格外的耀眼。
张昌满怀心事的坐在沙发上。
他踟蹰着,显得忧心忡忡。
却在此时,传来了马蹄声。
这马蹄由远而近。
张昌摇了摇马车里的铃。
外头的马夫听罢,忙是停了马车。
那骑马的人便已至马车旁,跳下马来,一个年轻人开了车门,看到了张昌。
二人四目相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骑士道:“爹,清早,儿子去售楼处看了。”
“如何?”张昌盯着这个叫自己爹的人,显得颇有几分紧张。
哪怕是宦海沉浮,早已练就了一声的修养,可而今,张昌在此刻,也难以平静。
骑士沉默了片刻:“今日又多了一万亩,总计挂出的……有三千四千亩了。”
张昌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锤子狠狠敲了一下,喉头一甜,差点要吐出血来,偏偏他面上,却无血色,张昌紧不住的闭上了眼睛,长叹了口气:“这是要我们家破人亡啊,你……继续去那盯着罢,为父……哎……”
他摇了摇头。
马车到了午门门外。
一个个大臣,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和以往不一样,今日的气氛,格外的诡异,每一个人都默不作声,张昌也是如此。
一会儿工夫,朱厚照和方继藩便一前一后的在远处停车,联袂而来。
朱厚照似乎显得很高兴,背着手,龙行虎步,和方继藩争辩着如何教授人领兵之道。
方继藩也笑吟吟的和朱厚照抬杠:“殿下这一套,太落伍了。”
“好好好,你时兴,本宫落伍,本宫在大漠长驱直入,杀鞑靼人的时候,你还躲在京师里抱着脑壳装病呢。”朱厚照唧唧哼哼,一点都不给方继藩面子。
方继藩只是笑,果然年纪大了啊,已经懒得和人去争辩孰是孰非了,换做自己以前的脾气,早就……叫一声太子殿下英明了。
可现在,方继藩成长了,成熟了,只抿着嘴,似笑非笑,一双眼睛仿佛是在说,对,你说的都对。
方继藩似乎是属灯泡的,他人一到,顿时无数的目光便落过来。
“齐国公……你……”
张昌本是沉默,心事重重,见了方继藩突然激动起来。
其实大家都很激动。
张昌带着满脸的悲愤,双拳握的紧紧的,一双眼睛,似要杀人,他上前一步,宛如义士,直面方继藩,拦住了他的去路。
无数眼睛,都看向张昌。
方继藩奇怪的看着张昌:“我什么我,你想说什么?”
张昌:“……”
张昌想打死这个狗东西。
他想拼了。
事实上,有这个想法的,不是张昌一个。
天怒人怨哪。
他的眼睛,似火。
可慢慢的,这眼中的火焰,却渐渐的变得微弱。
终究,他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人畜无害,一副受害者模样的方继藩。
面张昌绷着脸,勉强的挤出了笑容:“呀,齐国公,你好啊。”
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完成了任务一般,而后,心里松了口气。
方继藩笑了:“那个,那个……你是?”
“吏部员外郎,张昌。”
“虽然不认得你,不过……你也好呀。”方继藩朝他热情的打招呼。
张昌尴尬的退到了一边,他羞愧的无地自容,有时候,哪怕是做三秒钟的英雄,也是需要勇气的。
可张昌早已过了做英雄的年纪,他恪守中庸,耻笑那些动不动就怒发冲冠的人。
午门大开。
众臣鱼贯而入。
至奉天殿。
而在这里,弘治皇帝笑容可掬,他和兴王朱祐杬在此,早已等候多时。
朱祐杬面带微笑,看着入殿的方继藩,心里乐了。
就是这个小子嘛,看着很年轻,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你看看……这个家伙……面上看着倒是眉清目秀,哪里想到,会有如此险恶居心。
众臣行礼。
弘治皇帝压压手,或许是兄弟之间的亲情,令他这孤家寡人,面上多了几分和悦:“诸卿平身,朕……昨夜在这奉天殿,一宿未睡,和朕的兄弟兴王在此秉烛夜谈,哎……朕记得,自朕克继大统而起,朕和兴王,已是二十年不曾相见了,而今,都老啦,当初,他就藩时,才……一点点大呢,今日召诸卿来此,就是为了兴王,兴王在安陆,修身养性,实为诸王之楷模,他与朕,是血脉相连,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朕看着他,高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弘治皇帝虽是一夜未睡,不过现在,精神却很足。
朱祐杬面带红光,颇为荣耀。
他汗颜道:“臣弟万死,昨夜与陛下对饮,喝了一些酒,说了一些胡话,还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摇摇头:“卿乃御弟,有什么话畅所欲言,方为做兄弟的本分,倘若瞻前顾后,反教朕不喜了。”
朱祐杬听到此处,突然眼眶通红了,拜倒在地,道:“陛下圣恩哪。”
他见时机成熟了。
昨天夜里,虽和陛下秉烛夜谈,可他一直忍着,这事,就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让陛下做出一个承诺。
当然,还有张氏兄弟和方继藩这三个家伙,也定要受到惩戒,唯有如此,方能让自己安心。
朱祐杬已掌握了舆情,这百官,不但不赞成召宗室入京,而且……对于张氏兄弟和方继藩,多有嫌恶。
外戚害人啊。
朱祐杬便垂泪道:“臣弟其实还有一些话,如鲠在喉,方才陛下说,需畅所欲言,心里更有感触,却又害怕,倘若说了,又怕触怒天颜……陛下……”
弘治皇帝沉默起来,这话……别有意味。弘治皇帝深深的就看了朱祐杬一眼,面带喜色:“兴王但言无妨。”
说到这里,朱祐杬就哭了。
这一次是真哭。
本来快快乐乐的在安陆修仙炼丹,家里有田又有无数美女环伺,好端端的一个土皇帝,现在居然有人想让自己来京里受罪,京里再好,也和自己无关。
他哽咽道:“陛下,臣弟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似乎陛下有意削藩,要召宗室入京,圈养起来。臣弟听到这些消息,诚惶诚恐,心中不宁,臣弟乃陛下兄弟也,诸宗室与陛下,更是血脉相连,臣等,都是太祖高皇帝之后,并无过错,何以朝廷对臣等,戒惧至此,宗室乃皇亲,散落各地,为我大明卫戍诸州府,此为定海神针,何以现在……竟受此险恶猜测,臣弟幼年时,就至安陆就藩,在安陆,已有二十载,安陆虽是偏僻,不足道哉,可臣弟……”
朱祐杬已是哭的稀里糊涂:“可臣弟,却是将安陆,当做了自己的故乡,臣弟年纪大了,已受不得颠簸流配之苦,若离安陆,不啻是遭刑,痛不欲生哪。”
“何况,陛下召宗室,莫非是疑心宗室?不知是何人,竟在陛下面前,挑拨天家兄弟之情,臣弟自就藩,历来谨慎,恪守宗法,陛下何故加疑?陛下……臣弟……”
说到了这里,他滔滔大哭。
弘治皇帝面容一动。
他见了朱祐杬如此陈告,心里一软,可同时又知道,自己的兄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一哭,是何其严重的事。
一个不好,自己岂不成了那建文皇帝?
弘治皇帝张口想要劝说什么。
朱祐杬却道:“陛下,宗法,乃祖宗所定制,此乃祖法,岂可随意更改,若如此,这是要陷祖宗于何地?”
弘治皇帝此时铁青着脸,却是抚着御案,不露声色道:“有这样的事吗?朕怎么不知?”
“怎么没有,奏疏都递上去了,递奏疏的,一个是寿宁侯,一个是建昌伯,还有,听说驸马都尉方继藩,也参与其中,此三人,俱为陛下至亲外戚,外人都说,此乃陛下所授意。臣弟不敢怀疑,这与陛下有关,只是……外间流言蜚语,实是厉害,臣弟内心,甚为惶恐。”
弘治皇帝老脸一红:“……”
“此事……此事…………”朱祐杬确实一下子,令弘治皇帝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这真和方继藩有关?
莫非朱祐杬查到了什么?
弘治皇帝狐疑的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立即出班,显然,这位兴王殿下,矛头直指,是希望朝廷惩处自己,来让陛下安天下宗室之心了。
我方继藩……还怕你兴王?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召诸宗室入京,确实是儿臣的主意。”
朱祐杬一愣,还以为方继藩会抵赖呢。
方继藩道:“可是儿臣以为,这正是祖宗之法的本旨,太祖高皇帝,疼惜自己的子孙,为了保障宗室,方才搜肠刮肚,立下祖法,保障宗室。可儿臣所见的却是,宗室们都散落在偏僻苦寒之地,日子过的苦啊,而今,京师一日千里,条件优渥,将他们迁至京师,让他们过好日子,这岂不正顺了太祖高皇帝,苦心为儿孙的本意?儿臣以为,此事迫在眉睫,不能再让宗室们受苦了,否则,太祖高皇帝泉下有知,定又要忧心,让宗室们过好日子,乃朝廷的根本,若宗室们都在乡下受苦,这大明,还姓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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