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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把这些“如果”赶出脑外。
这世界上原本没有“如果”。总是说“如果”的人,并不明白人生的艰难。
马车里有他平时外出时需要的所有东西,一个装满炭的火盆,几条厚毯,换洗的衣裳,水,干粮,药箱,几包药,还有,最重要的,他的轮椅。
他把所有的药包拆开,从中抓出他所需要的几种药,放到炭盆里,焙烤成粉末。接着把一件衣裳全部撕成长长的布条。然后他抛下轮椅,抓了一条厚毯,带着粉未和药酒,来到荷衣面前。
她身后的雪是红的。嘴唇却是白的。在寒风中,她坚持不了多久。
“怎么样?我是不是有备而来?”荷衣看着他,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她的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脸色也变得愈加可怕。她知道如果能把慕容无风救出来,从这里慢慢走回云梦谷,也要至少四天功夫。四天当中,他当然需要车上这些东西。
“好极了。”他恢复了冷静,又恢复到了他平时那种冷淡的样子。复又从轮椅坐回地上,用厚毯将她一裹。
“荷衣,你是喝酒的。”他咬开药酒的瓶塞子。
“这是……这是药酒,你擦身子用的,苦死啦,我才不喝呢!”她乱叫了起来。
“味道不错的,不信,我喝给你看。”他一仰头,咕咚地喝下一口。
“不。”她坚决地说:“不要给临死的人喝不好喝的东西,我的鬼魂会恨你的。”
“听话,荷衣。”他抬起她的头。
“要不,先……先做个吕字?”她突然悄悄地道,脸红红的。
“‘吕’字?”他惑然:“什么吕字?”
“呆子,笨瓜!”她急红了脸,“你……”话没说完,唇已被堵住,他开始深深地吻着她了。
深深地,长长地吻着,好象呼吸都已全变成了他的。而腹部忽一阵绞痛,他已拔出了剑。
所有的粉末都洒在伤口上,在关键之处,涂上了荷衣随身带着的一点金创药。然后他开始飞快地包扎好伤口,将她抱起来,送到了马车上。
幸亏她带来了轮椅。不然,他只怕就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一定能把她弄到马车上而不触动她的伤口。如果没有马车,他们也只好坐在树底下,活活冻死。
聪明的女人在任何时候都是聪明的。
雪轻,风冷,炉红。
二月里刺骨的寒气似已被厚厚的车帘挡在了门外。荷衣裹着好几层厚毯,横卧在椅座上,炉火暖融融地放在身旁,红红的火光衬着她的脸色愈发灰白可怕。
她失的血太多,伤口太深,以至于包扎之后,连慕容无风都不敢肯定她的血是不是已经完全止住。何况,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药。常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死掉。因是习武之人,荷衣才能挺那么久。
“你觉得暖和么?”慕容无风神情镇定地问道。
--看到情况危险的病人,不论你自己心里会有多么紧张绝望,绝不能对病人有半点显示。
--一个大夫的手必须非常稳定,为了维持这种稳定,你必须要和病人保持距离。倘若你太同情他,你的手就会软,就会不肯试,不肯冒险,就会丧失许多机会。
他经常这样教自己的学生。
荷衣点点头,轻轻地道,“我来之前问过几个当地人,倘若我们往前走,走一整天,就会有一个大一点的村子。”她的眼睛还是明亮的,说话的声音虽小,却保持着和平常一样的语速。
慕容无风点点头,心理计算了一下。回程大约要四天时间,而且一路上路途凶险,渺无人烟。看来只能往前走,走到村子里,停顿下来,或许有助。也许村子里有药铺,这样药也有了。
“你会不会赶马车?”她忽然问道。总不能两个人都坐在车厢里,让车停在半路上罢。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还用问么?慕容无风一向是坐马车的人。只怕连马鞭子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果然他老老实实地道:“没赶过,不过,不应该很难。”
“这是我的马,会自已往前走,你只用在它慢下来的时候打一鞭子就好。”她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小,越来越细,几乎有些听不见了。
慕容无风把自己裹在一件厚袍之中,爬到前座上,道:“你放心。躺着别动。”
马车缓缓前行。山路崎岖,一条羊肠小道似乎是无边无际地向前漫延着。天上还飘着小雪,路渐渐地淹没在了雪中。走了大约三个时辰,慕容无风每隔半个时辰回到车厢里探视一次。虽然气息奄奄,荷衣却硬撑着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明眼人却看得出,她的脑子已渐渐有些不大清醒,只是靠着一口底气顽强地坚持着。不想让他太过担心,毕竟,他自己的身子也不牢靠。两天前,他还是一个连起床都困难的人,现在却要在这几乎能要了他命的天气里,一边辛苦地赶着马车,一边照料她的伤势。
雪中的天地是如此的寂静。天渐渐地黑了。
不远处,竟有一点灯光从树缝之中透了出来。
难道荷衣听错了?那村子其实并不远?可看情形,却不像是村子。因为灯光只有一点,小小的一点。走近一看,是两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大约是猎人所居。
有灯,当然有人。
无论如何,他们得下车歇息一宿。一来荷衣的伤口要缝合,换药。二来,马也累了。
吃力地,把轮椅放到地上,坐上去,然后把荷衣抱了下来。她的脸色愈加灰白,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微弱地,辛苦地呼吸着。
他敲了敲门,门“哗”地一下打开了,出来了一个极精壮的大汉,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烧饼。他穿着一件虎皮夹袄,一副猎人打扮。
慕容无风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我们是过路人,本想连夜赶路,不料遇见风雪。不知可否在贵处求住一宿,明早即离。到时自当依例拜纳房金。”
猎人将二个打量一翻,沉声闷气地道:“我这里只有一张床,两位要住,只能住在柴房里,若不嫌弃,就进来罢。”
慕容无风道:“只需片处容身即可,不敢多扰。”
猎人看见他双腿不便,便要接过荷衣,慕容无风一让,淡淡道:“多谢。她有重病,不能轻易移动,还是由我来罢。”
柴房里有一个水缸,一个灶台,地上却全是泥水,肮脏不堪。所幸墙角里堆了几垛干草。慕容无风只好将干草厚厚地铺在地上,垫上从马车带下来的毯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荷衣放到毯子上。
灶上还有余火,添了几把柴之后便旺旺地烧了起来,顷刻间,已烧好的一锅热水。门拴早已破损,两片门板轻轻地掩着,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地乱晃。慕容无风净了净手,用仅剩的药粉,兑着水,调出一碗黑黑的药膏。
做了这一切,他解开缠在她腹部的绷带,洗净伤口,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只薄而锋利的小刀,先放到火中烘烤,又放到药酒里浸泡。
荷衣看着他,浑身不禁发起抖来。小声道:“会很痛么?我……我从小就很怕痛。”
慕容无风笑了,道:“楚女侠居然怕痛?说出去,只怕别人会笑死。”
“就是怕痛我才苦练轻功,为的就是逃……逃得快些。”她神情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刀。
“我已用针封了你的周身大穴,现在你除了头能动一动之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感觉。只怕你要象这样子躺上十天,等伤口愈合了,我才敢解开你的穴道。”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触摸她的伤口。
有始以来第一次,面对一个病人颇为踌躇,他迟疑了半晌,居然下不了手。
咬着牙,用小刀重新剖开肿涨着的伤口,摆弄着羊肠线,一层一层地缝合着,顷刻间,已缝合完毕。自己的手,第一次,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涂上药膏,用热水将她冰冷的全身敷了一遍,然后套上一件干净的白衣。知他有洁癖,她带来的白衣竟有十件之多,而她自已的替换衣裳却忘了。
清理完了一切,掩好被子,他默默地注视着她,良久,忽然道:“荷衣,小时候……有人常常欺侮你么?”她的背上有好几处浅浅的的伤痕,虽已年代久远,他却想象得出当时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笑了笑,避开他的眼睛:“我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人欺侮我?不过是小时候顽皮,摔跤摔出来的印子而已。”
她只顾自己说着,却忘了慕容无风是大夫,自然能够分辨各式各样的伤痕。他低头,沉默,不再追问下去。
“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反问道,努力想把轻松的气氛捡回来。
他淡淡地道:“不大记得了。”
--两个人之间,为什么总有一些谈论不下去的话题?她要隐瞒的是什么?
“早些睡罢。你累了。”不等荷衣再度开口,慕容无风果断地中断了谈话。
他半躺在离她十尺之处的一个草垛旁,叮嘱道:“夜里如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叫醒我。”
“恩。”她把脸朝向他,看着他闭上眼,迅速地睡着了。
一灯如豆。灯影里,他的脸苍白清俊,剑眉朗目之下是挺直的鼻梁和秀美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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