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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上次不欢而散之后,靳知远第一次遇到苏漾。她一个人坐着,面前是小巧的白色骨瓷杯。他从二楼下来,和客户谈笑风生,转眼见到她坐在角落,于是停下脚步,低声和客人交谈几句,又拍拍他的肩告别,这才缓步走到她面前。
苏漾似乎才看到他,转身叫来侍者,眼神微微游离开,问他:“坐一坐?”
靳知远只拿了一杯柠檬水,安静的坐在她的面前。
还是他熟识的苏漾,精致且美丽的妆容,长发挽成了髻,叫人想起古典的仕女。
“等人么?”
她只是看了看时间,“还早呢,特意来早了些,想来喝个下午茶。”
谁都没有开口,最后靳知远打破了沉默:“最近怎么样?”
苏漾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然而这次,眸子在他脸上转了转,却有些惊诧,那样诚挚而恳切的语气,似乎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心不在焉了。于是微笑反问他:“你呢?”
靳知远只是简单点了点头。
她再无顾忌,索性决定大方一些,纤细的手指拂过杯壁,那杯饮料已经变温:“靳知远,其实我是希望你不幸福的。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分明没有折磨过我,好像全怪在你身上也不大公平。”她笑了笑,“所以还不如有些风度的祝福你们。”
透过清澈而微带果肉的柠檬水望去,他的手指修长得不可思议。她又看看他俊朗的眉宇,年少的英俊锐气,到了现在,愈发可以品尝出沉淀下的深沉与醇和。她几不可闻的轻轻叹气,而靳知远却轻轻拨弄着那个杯子,微笑:“不用那么违心,我并没有和她在一起。”
她长久的注视他,从眉间的轻轻的皱痕,到挺直的鼻梁,最后目光停在他的双眼上。那双眼睛,在自己还是高中的时候,他转学过来,在讲台上视线微微一扫,自己忽然觉得晕眩,那样明亮又漂亮的眼睛,眼神清冽得叫人赞叹。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迷恋,如果说有什么事不幸,却绝非单恋,而是们若有若无的早恋。尽管那时候都是孩子,而那样锋锐耀眼的男孩子,到底深深刻在心底,纠缠这漫长的半生。
“靳知远,怎么这几个月,你忽然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她自顾自的一笑,有种别样的美丽,却带着困惑,一点点的审视眼前的男子。
“你知道么?那时候我一个师妹从黄山回来,愤愤不平的对我说见到了你和你女朋友。她说那个女生一点都不漂亮,还戴牙套,偏偏你对她那样好。靳知远,女生之间的形容你知道的,很贴切又有些毒辣,到现在我都记着——她说,在缆车里,你一直抱着她,半点都没有松开。”她的指甲淡粉色,柔和的散发光泽,而目光流转,“本来我是死都不会相信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老嫌我麻烦,时时刻刻的想缠着你。怎么会这样对别人?可是谁让我之前就见过你们在一起呢?你就是这样喜欢她的,是不是?”
靳知远并没有急着说话,半晌,忽然笑了笑,脱口而出的话并没有回答她:“是啊,她不漂亮。”他的印象里,她真的只是可爱而已,又戴着牙套,怎么会漂亮,怎么会及得上那些出名的美女。
“可是你不在乎。”她淡淡的替他指出这一点,终于还是有些惆怅,要承认这点,心底又隐隐发酸,“你在乎的东西,又怎么会轻易放手?”
“我在乎的东西……”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只希望她一切都好。”像是困惑的少年,遇到了不可解的难题。
苏漾想到的那些话,一句都没有说出来,要是真的把那些话说出来,自己还真是像知心姐姐了——她没有大度到那种程度。眼角掠过窗外,一个男子停了车下来,她隔着窗向他打招呼,然后微笑:“我约的人来了。”
靳知远在离开前,她看着他的背影,挺拔孤傲,忍不住又叫住他:“靳知远,你真的想不通么?有些事,你没放下,为什么你会认为她却放下了?”
他的脸色一僵,仿佛远古时代就存在的塑像,缓缓吐出暗处的气息,脸色阴冷而桀骜。和身边的男子擦身而过,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无意间扫到后视镜,靳知远不自知的笑了起来: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表情,双唇紧而薄的抿起,深敛着双眸,而尽头是自己也难以触及的凉意。苏漾的话点醒自己,也往自己的心底重重的投下一块巨石,水光四溅。他有些骄傲,又像一个残守着骄傲的孩子:以往的感情,他充满自信的认为,她爱得不会比自己少,自己并没有放下,那么她呢?他回忆起相遇以来的种种,又轻轻滑开手中的手机。
电话接通的时候,车子已经出了卢城的收费站。他耐心的对着她随意闲聊,而悠悠的话很少,间或插上几句,示意自己听得很认真。
“靳知远,一个人很难过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悠悠的语气很平静,却分明像含着盐和糖,泾渭分明的味道,满满苦涩的愧疚。
“你不快活?”他轻轻屏气,说话声音更加柔和,似乎生怕惊吓到她。
而良久没有回答传来,他心无旁骛,挂了电话,车速疾驰。
熟悉的身影穿着灰色的短大衣正低着头往外走。靳知远下车,大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拦住她:“悠悠。”他没来得及穿上大衣,衬衣雪白,益发的修长而挺俊。吸引周围的目光连连,连楼管阿姨也惊动了,她认得悠悠,目光中就带了怀疑,总之是中年妇女特有的八卦神情。
悠悠并不陌生这样的场景,只是无奈的笑笑:“哎,你怎么来了?正好,一起去吃饭吧。”什么都不提,仿佛就是偶遇,连那个电话都不说——直直的走向他的车,然后回头喊他:“快点,靳知远。”
靳知远跟上她的脚步,直到发动汽车,才问她:“去哪里?”
他便自顾自的开到A市的路边小吃街,以前她一次次从路边走过,馋涎欲滴,而他向来目不斜视。
她低低的说:“我不想吃这些。”
她只是不愿意下去,推开车门就是嚣闹的城市,不如静静的躲在这里,沉默的看着放学的孩子举着硕大的棉花糖,热恋中的爱侣挽着手臂,分享一串烤肉。
靳知远独自下车,隔着玻璃,远远望见她垂头坐着,这个视角看过去,她安静乖巧,摊前的各色小吃,他只是挑她爱吃的,烤肉,鸭血粉丝汤,各色热腾腾的甜食糕点,在人群中一家家的找寻。然后慢慢的一大包,他提得很小心,走出人群,却看见悠悠站在外面,倚着车子,先看到那一堆吃的,声音不正常的清亮:“买了这么多?”
靳知远微微皱眉,她将大衣放在了车里,简单利落的一件高领深色毛衣,怎么看都单薄。“你是要在这里吃?”他指了指那一排卖家随意搭起的简单桌椅,“坐过去?”
地上全是随意倾倒的塑料碗、纸巾、筷子——实在不是一个让人觉得愉悦的用餐场所,那么远看过去,桌子上也是油腻腻的泛着黄色,悠悠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就笑:“那好,我们带回家去吃。”
她不再多说话,看着车子拐上岔路,隐约还记着那条路,那套住着姐弟俩人的公寓。
车子开进了小区花园,就在车位上停下。
靳知远扬眉问她:“下车?”手指还扣着安全带,却因为听到她下一句话而楞在原地,似乎有一波波汹涌的浪潮涨满在眼神中。
悠悠只是费力的一点点告诉他,“靳知远,吴宸向我求婚。”
她的目光中带了怯意,连语气都变得不确定:“我拒绝了,我是不是做错了?”真是像个孩子,看得见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连睫毛都在轻颤,目光一点点抬起,无意识的看着窗外。靳知远蓦然间失语,唯一的冲动是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然后将她现在的表情轻轻抹去。
他的手在她耳侧轻轻停留了一会,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车子的空间变得逼仄,隐隐充斥着香菜和辣子的味道。他放开手,下车,又替她拉开门,柔声喊她:“出来了。”
手就伸在自己面前,不知是不是无意,悠悠看了一眼那只手,手心向上,露出浅又清晰的手纹,她的身子微微一侧,避了开去。
一前一后的走进电梯,悠悠离楼层按钮近,伸手就按下了24楼——而不经意间却看见身边男子的目光似乎一直在看着那个发亮的数字按钮。
她略觉得不妥,开口问了一句:“是不是24层?”声音有些沙哑,簌簌的滑过靳知远心间,他抿嘴一笑,“是。”又加了一句:“你还记得?”
悠悠没有说话,越来越觉得丧气,而这种情绪居然让自己有扯头发的冲动:她拒绝吴宸,更多是因为自己身边的男人。无论是已有的负罪感,还是和靳知远之间本身就难以处理的情感问题,都在一点点的瓦解她的意志,慢慢累积着内心的恐惧。
这个家似乎常有人住,打扫得也干净,家政服务做得很好,收拾的倒像是宾馆。烟缸里还有清水,轻轻缀着一片紫百合花瓣。
悠悠安静的在客厅坐下,一串串的吃烤肉,她虽然不常吃,却也觉得少了火辣辣的味道,只是香料微呛。默不作声的接过他递来的温水,悠悠灌了几口,又把一些吃的推给他:“你吃不吃?”
他坐在她的身侧,看着她几乎以狼狈的姿态大口的吃着荷叶糕,想要问的话又无从出口——原来商场上再多的谈判策略,再气定神闲的拿下无数合同,这些全都没用。心下隐隐烦躁,索性站起来脱了外套,背对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施悠悠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站了起来,她蹲在靳知远的身侧,顾不上手上油汪汪的一片,自顾自拢住了肩。
“我真是恨自己这样子。自己伤心过一次就已经尝遍了那种滋味,还要拖累别人。靳知远,我以前最恨这样的人,做事不清不楚,从来不会为别人考虑。”她顿了顿,声音渐渐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不管怎么样,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一开始我答应吴宸,见到你又开始犹豫,原来真的都做错了。”
“悠悠,你看着我。”靳知远慢慢站起来,用一样的姿势蹲在她的身边,轻轻分开她的手臂,又放在自己肩上,强迫她抬起脸,声音柔和而安静,“是我的错。”
他涩然一笑,因为专注而凝聚如墨的眼神,此刻辗转追随着她微微坠下的目光,轻轻展开双臂把她抱住,似乎是安慰,又带着强自压抑着的渴望。她的手一点点的贴着他的背,浅浅的滑过,忽然狠狠的抓住,半边脸蹭在他的肩膀。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指甲紧紧嵌在他的白色衬衫里,而靳知远维持着一个姿势,拥抱的契合都满是宽容的温暖。
依然是那个声音,带了令人颤栗的热度,忽然在她耳边低语:“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干净利落的告诉你——我还爱你。”
她猛的一惊,慌乱中推开他,避开了眼神,仿佛看到吴宸用一样坚毅的声音说:“我不会放弃。”
于是跌坐在地板上良久,才轻轻呼了口气,一如没有听到那句话:“靳知远,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靳知远倚靠着沙发,安然而笑,眉眼间全是吐露心事后的轻松:“你问。”
“姐姐说那时候你们把房子车子都卖了。”
他只是轻声笑,眉眼里遮掩不住的清辉光彩:“这个地段的房子升值很快,也算投资,就没卖,现在已经翻了好几番了。”
她皱眉:“真俗气。”然后从茶几的下侧轻轻抽出了一套光碟,问:“你什么时候爱看《银英传》了?”
靳知远接过那张碟片,嘴角的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尴尬,或者被撞破心事的怔忡。
“我不爱看。”
她这才注意到,这套碟片,果然是全新的,连塑料封装都没打开。
“那时候买了想送给你,后来一直没有机会。”他曾经以为,两个人在一起,需要什么礼物?他们会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长到买给她吃不完的抹茶蛋糕。后来留下一套送不出去的碟片,他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亲手将它放在了这里,暗色中,看得见封面上的男子金发闪耀飞扬,仿佛可以想见那个略带些花痴的小女生,曾经坐在自己身边,口齿还含混不清的说着“好帅”。
靳知远体贴的察觉出她的困倦,问她:“要不要睡一会?”
他的手指修长,轻巧的撕开包装纸,白色的塑料包装在他掌心簌簌作响。
悠悠倚在沙发上,看他取来一床毛毯,盖在她腿上,而屏幕里,杨威利一脸满足的往红茶中加威士忌。
靳知远陪着她坐了一会,轻轻拨弄手心的车钥匙。
再回眸去看她的时候,带上了淡泊的笑意,似乎强忍着瞌睡,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
“我们再多想想。”靳知远用最轻的声响站起来,替她拉过一角毛毯,眸色映出柔软的心境,“还有时间去想清楚。”
她安心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晨光满屋,朝霞溢满了窗外的城市。而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窗外飞过一群灰色的鸽子,翅膀扑棱着冲向碧色无垠的蓝天,矫若游龙一般回翔、盘旋、冲刺。
这样美好的一天。
在另一个城市,靳知远的耳边全是姐姐压低声音的尖叫:“知远,怎么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几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向来在仪表上要求极严的弟弟,白色的衬衫上全是油渍,而他则半靠在沙发上,倦容满面,似乎刚刚醒来。
靳知远下意识的看了看时间,眼神回复了清明:“你怎么来这里了?”他自顾自的起身,让姐姐看到了狼藉一片的衬衣背面。
换好衣服出门,靳维仪是默不作声的推开弟弟,自己坐进了驾驶座。
他将打开车窗,清晨的风灌进来,靳知远的表情为之一畅,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奇妙的闪烁着光彩。
“妈让我来看看你,昨天干吗去了?”
他的神色温柔,抬腕看了看时间,又凝神想了想,才回答:“看了个朋友。”
维仪轻轻哦了一声,隐约明白了什么,笑得灿烂:“嗯,加油。”
有些幼稚的话,让靳知远愕然,他旋即浅浅的扯动嘴角,目光还是移向窗外,却似乎解开了某样心结,俊朗中又有别样柔和的期待。
冬意渐褪,春意正巧。心思沉浮的人们,立在两处,安静的彼此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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