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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煞着手,看着四周的人,压着嗓子道:“快好生起来吧。这叫什么呢?
人听见什么意思呢?“
允禩这才哼了一声撑身起来,其余的人也自起身搓手弹衣。允禟便问:“皇上有什么旨意?议政的事你奏了没有?”
“你们都要见皇上,这种事我打的什么埋伏?
昨晚已经和弘时说了,方才皇上也说了这件事。“允禄心里乱糟糟的,他
此刻最怕这几个王爷在朝会上一窝蜂儿起来闹什么“八王议政”
,搅了雍正新政大局,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捡着要紧的,将雍正在养心殿的训话说了,又道:“这次朝会,议题就那么几个。我们是藩王,不干政,只是听听。皇上说,八
旗旗主议政是满洲人家务,朝令下来另外接见,专门商计旗务,请诸位留意。
“还要往下仔细说,大内钟鼓之声大作,两队太监拍着手小跑出了左掖门和右掖门,便听里头传出了”万岁爷启驾乾清宫——“的传呼。广场上顿时鸦静下来,脱
班离位的官员们脚步橐橐,寂然回班肃然跪下——此时才“跪候”了,几个刚站起来的王爷反而鹤立鸡群般的显眼。
允禩一眼瞧见诚亲王允祉从左掖门由太监们前呼后拥地出来,铁青着脸望着不知所措的允禄,心里骂了一声“笨伯”!
口中却冷冷说道:“看来我们还得跪了才成!”于是几个人重垂头丧气又复跪了,
允禄独个站着觉得不妥,便也跪了。
诚亲王允祉在侍卫太监众星捧月般簇拥下,健步走到午门正中,矜持地站定,用手轻轻抚了一把墨线一样修整的八字髭须,朗声说道:“有圣旨,百官跪接!”
“万岁,万万岁!”
所有官员一律伏下身子嵩呼。
“万岁爷已经起驾。”允祉悠长稳重的话语响彻午门前的广场,“着六部九卿各率司员,由允禄允禩允禟率奉天诸王,由左右掖门入乾清宫朝会。钦此!”
“万岁!”
允祉宣完旨,扫视众人一眼,却不就进大内,徐步走到侍卫房前,对几个跪着的王爷双手虚扶一下,笑道:“老八、老九、老十六,请诸位王爷起驾,由我来带你们进去。”他今年刚满五十岁,因为修饰得好,又保养有术,看上去和小他十六岁的允禄年纪仿佛,红光满面,连眼角的鱼鳞纹都不甚清晰。他举止优雅,仪态端庄,看上去极可亲近,待诸王起
身,又上前一一握手致敬温言嘘寒问暖,当着这么多的人,几个王爷自觉体面,心里的寒意便驱去不少。
只允禩用多少迷惘的目光望着这位三哥:此人一手笼了十四阿哥,绝不参与“整顿旗务”的事,从内线传过来的话,似乎和朝廷也没有多少瓜葛,这会子又虚情假意来这一套,是什么意思?莫不成他也另外打着主意?允禩揣猜着允祉葫芦里的药,口中含糊笑道:“请三哥前头走,我们唯三哥马首是瞻。”
允祉不再多说,领头带着王爷们从左掖门进了大内。这四位旗主王爷在康熙年间也曾进京朝觐过,勒布托还不止一次。
但他们来京,都是从西华门递牌子进内,或在乾清门,或
在乾清宫觐康熙。康熙晚年勤躯已倦,不喜欢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召集朝会,接见或是君臣晤对,或赏茶赐膳,都是小场合,亲戚家人一样随和家常。几个人一进宫门,便觉和往日进京感受大异。
从金水桥北的一溜正殿,太和门、太和殿、中
和殿、保和殿的正门朱漆铜钉、狞恶辅首衔着栲栳大的铜环,都紧紧封锢。两行官员东西昭穆,按部就班摆着方步,肃然过昭德门贞顺门,从中左门后左门,
中右门后右门进入天街。
弘羲阁和体仁阁前,太和殿空旷的演场上,铜磬形的品级山从从九品一直向北两行延伸,直通“天下第一殿”——太和殿。从甬道到左右翼门各个出入道路,每隔三步便是一名带刀善捕营亲兵,穿着簇新的武官服,钉子似地各站岗位。巍峨高大的三大殿前,铜鼎铜龟铜鹤铜赑屃都焚了香,袅袅御
香从龟鹤口中冉冉散淡而开,似乎到处都是紫光流雾,给龙楼凤阙平添了几分神圣庄严的气氛。几个王爷一路走,心里不住慨叹,什么位极人臣一方诸侯,什么出警入跸起居钟鸣!到了这里,人生意气一概销尽。待到乾清门,高无庸上前大声宣呼:“请王爷暂时留步!”几个王爷还没有从那种氛围中清醒,膝盖一软,几乎跪了下去。守在乾清门内的允祥刚吃了一碗三七老参汤,咳也略止了些,用手绢擦了擦嘴便迎出来,对高无庸道:“不必在这里滞留,礼部已经在里头安排好了——请,三哥;请,十六弟;请,八哥;请,九哥;请,睿王爷;请……”
他竟是一个一个地在门内和各王爷握手见礼,亲自送他们进了阔朗的乾清宫,在雍正皇帝的须弥座东侧请他们跪候。此时,诸王心里窝着的“气”早已丢在爪哇国去了。
一边跪了,一边悄眼看着各部官员在礼部司官带领下入班按秩序跪候。又闪眼瞧见御座东屏风前一溜排着十几个茶几小椅,料是给王爷们留的座位,各人心中暗自熨贴。
此时大殿中官员越进越多,满殿中但闻呼吸声衣裳窸窣声,轻快浊慢的脚步声,话语咳痰一概不闻。约有一袋烟功夫,西阁门突然无声洞开,一个小苏拉太监站在门口,“啪啪啪”连甩三声静鞭,殿外庑下百余名畅音阁供奉太监击鼓撞磬,瑟筝笙篁萧笛,黄钟大吕,编钟排律,乐声大作。供奉们口中不紧不慢,喃喃有词唱道:
万国瞻天,庆岁稔时昌。灿祥云,舜日丽中央。翕河乔岳纪诗章,附舆执靶标星象。胥萟榰,正恩威克壮。奉金根陟响,奉金根陟响!
帝心盼格皇仁广,和铃戛击和鸾响。德化风行草上,刑措兵销,绩熙工亮。春省秋省轸吾皇,轸吾皇,句陈肃穆出瑶阊,丛花缭绕时和盎。时和盎,闪龙旗,淠淠扬扬……
村村绘出升平像,丰亨原野裕仓箱。
一自龙舆降,九阍佚荡仰龙光。
风俗淳美,
泉水都廉让。
都廉让,成功奏,避轨迈陶唐……时纳庆,岁迎祥,沛殊恩,
沾浩荡,王辂听锵锵,酒醴笙篁,饮尧尊,歌舜壤……
在深闳沉着的歌声中,雍正从西阁门跨步出来,徐徐向设在殿中央的御座走去。
他脸上挂着一丝似乎凝固了的笑容,站在御座前静听片刻,方到座前端正坐下。允祥、允祉、弘时、方苞、张廷玉、鄂尔泰也鱼贯而出,呵着腰撑着马蹄袖从座前趋步到东边屏风前依次跪了下去。殿中几百名大小官员低着头伏身跪着,仿佛有什么感应力,忽然都把头低得挨着了地——他们觉得出雍正御驾已经升座。
雍正皇帝坐在宽大得四边不靠的御座上鸟瞰着殿内,目光晶莹闪烁,为争夺这个雕龙黄袱面的天下第一座,兄弟二十四个中有九个卷进了党争的滔天狂澜。从康熙四十六年以后的十五年间,九兄弟人人机关算尽,个个呕心沥血,斗得焦头烂额,败的败,死的死,疯的疯,上天将这大任交与自己岂是容易的!
他在康熙年间屡次说过,做皇帝是最苦的事,以示自己并无夺嫡野心。
但从心里说,“大位”
上无比的尊荣,一语间左右人之荣辱生死的威严,一纸诏书颁下九州皇风浩荡的权柄,实在撩得人夜夜五更不能寝。他自认是康熙的儿子中最有才干,也最守仁德的,原以为自己作了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必能雷厉风行,很快就能“振数百年之颓风”
,剔清财政,整饬吏治,作一个父皇那样的千古令主,令后世人主垂涎。
但是,从登极五年的真实
情形看,整顿吏治,西疆兵事中间夹着诺敏、年羹尧、隆科多几个大狱,多少人打横炮,多少人百般作梗。每天作事见人,朱批谕旨动辄千言万语,从五更到子夜,“宵衣旰食”四字竟全不是虚设!也只有在这个时刻,钧天之乐中接受王公大臣文武百僚的君臣大礼时,雍正才真正体会到帝皇的滋味。
那种居高临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来的。他觉得自己多少日子的疲劳、困倦、沮丧、兴奋、郁抑的情绪都溶化在撞击着钟鼓的乐声中了。
“乐止!”弘时唱歌一样带有弹性的嗓音惊醒了雍正沉迷的遐想。定神听时,弘时又大声喊道:“向吾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万岁!”满殿臣子伏地叩头,三番扬尘舞拜,嵩呼“万岁,万万岁”!
雍正双手平伸示意免礼,含笑对允禄道:“各位亲王,还有九贝勒,赐座;军机处王大臣赐座!”待允祥勒布托等都坐下,雍正见几座尚有空闲,用眼风扫着,忽然又道:“朱轼大学士,你是做过朕师傅的,有年纪的人了,请那边座上坐。”
众人张目四顾间,听见礼部班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高声道:“臣未轼恭谢吾主隆恩!”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一品大员颤巍巍立起身来,迈过前边跪着的人向茶几走去。
雍正忽然心念一动,竟亲自下座,抹着朱轼到几旁安坐了,才回到御座上。大殿里立时传来啧啧称羡的声音。
“诸臣工!”雍正收了笑容,提足了底气,声音显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元旦朝贺不久,又让大家来,是有几件要紧国事与诸臣共商。现在已是雍正六年,从今年起,要普天下
推行雍正新政,刷新吏治,均平赋税,沿圣祖文治武功谟烈,宏光我大清列祖列宗圣德,振数百年之颓风,造一代极盛之世,自今日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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