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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累,就因为他不懂无为而治顺水推舟。他长寿不了!”
他像吞咽着一块苦涩干燥的饼子,平静地述发着一腔怨毒之火,半晌才喘息了一下,又道:“至于你,我也有一言奉告,决不可保我和你九叔,要劝他把我们明正典刑——我们不但不恨你,九泉下还感激你——还要告诉你一声,你办事处人,精明不及弘历。弘历不露锋芒,你太显棱角,不少人都看出来你是在和弘历争夺什么。这就落了下乘。你再不要吃我这一辈吃过的亏。
要果决,
明断!
等人占了中央位置,你什么都晚了!“弘时听着这话,犹如雷轰电掣一般,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心里倒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全有。他痛呼一
声“八叔——”嘴唇抖动着竟再也接不下去。
“别为我难过,千万不要保我!”
允禩浑身的血都在倒流,“弘历已经在以太子自居了!
你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我的儿子们或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弘历!他是既定的继位人,哪里会想到我的儿子!
“
想到儿子们前途吉凶不测,允禩虽抱了必死之心,也不禁潸然泪下。
“叔王,别难过。”
弘时起身来抚慰道,“留得青山最要紧。
我只要不败事,好歹能照拂你的。听方苞说皇上说过‘罪不及孥’,福晋和弟弟们料也无妨。后头的事谁料的定?
白急坏了身子更了不得!此处不可久留。您就歇在这里,我出去招呼一下带着人要走了。“
他也怕再看允禩一眼,在门口略一停,顿足出来到了正院。
图里琛和马鸣岐两个人已经收到各处送来的抄单,二仪门旁十几个抄手坐在矮凳子上掌管抄录,算盘子儿打得下雨般哗哗响。见弘时出来,二人同时迎上来,图里琛笑道:“三爷,清单立时就出来,方才福晋传过来话,正殿东侧的八宝琉璃屏是她乌雅氏家的,是太皇太后当年赏给娘家的,但又是御赐物件,请爷示下怎么办?”
“这么快就出来了?”弘时从书吏手中要过几份抄单在手里倒换着看,口中道:“那不算什么违禁忌讳物。孝诚老太后赏我母亲的,我母亲寄在家里也好多件呢。造册上另加附记就是了。”
因见弘旺几个人仍旧涕泪滂沱地伏跪在冰冷的砖地下,走过去温语说道:“弟弟们起身吧。我们公事说话就完,你们还该去照看你们父亲。该叫你们出来送行,自然有人叫去的。”待弘旺去了,弘时向马鸣岐道:“大约总数值多少银
子,这会子也理不出细账。
不过皇上要问,
我不能说不知道。“
马鸣岐赔笑道:“八爷的东西有条理,好清。绸缎是绸缎
库,贡品是贡品库,玉器瓷器珍玩、古董、家具、金、银、钱都各自有库、有账,一丝不乱。这里的兄弟一人得二百银子,也没有敢再贪心大胆的,账银账物相符就封了。我粗估约一下,除了皇上赏的,私财在二百万两银子上下。各处庄子有
十三座,银号、当铺、古董店二十七处不计在内。这里账上约值六百万上下。贝勒爷跟皇上估个七八百万,不致于出谱儿的。“
“也就这个数儿。”弘时知道允禩在东北还有挖人参加金矿税两项收项,私财决不致于这么一点,却也佩服他这么短时间撕掳得明明白白。因笑道:“我连个零头也不及他的,他出手大方,自奉还是节俭的。当年抄十三叔,总共才抄出十几万来。就是兄弟,一样的俸禄,会营运不会,也是天差地别。”说着由马鸣岐和图里琛带领,各处库房查看了,又亲自封了银銮殿,看看天色将近黄昏,便指挥着众人离了廉亲王府。又关照图里琛:“八爷还是王爷,并没有革职,这里守护的人不可缺礼,更不能动蛮。八爷家产都封了,要遣散些家人,这都是理所当然,不要擅自搜查扣留。你的人无故惹事
生非,仔细我拾掇你!“说罢升轿去了。
第二十回 感途穷允禩散余财 统全局雍正息狱谳
一天惊心骇目的喧嚣过去,廉亲王府一下子岑寂下来。
没有灯火,没有人影,连守夜的更夫也没有,到处黑黝黝的鬼影幢幢。允禩自倒卧在东书房的檀香木榻上,浑似作了一场噩梦,由着弘时出去,由着儿子们进来,由着福晋乌雅氏带着姬妾婢媪们进来。不吃,不喝,不言语,连叹息和眼泪也没有,只痴痴望着雕满西番连的黄杨木天棚。一家子二十几口人,儿子们跪着,乌雅氏坐着,其余的人都是满腹心思地侍立着,仿佛都身处荒野深山中的古庙里,听着外边春风掠
顶而过。
外面的一切都好像和这屋里瘆人的气氛相呼相应。
墙头上去岁的枯草在风中丝丝颤抖哀鸣,刚刚发芽的柳条在风中慌乱地婆娑起舞,一声声铜马“叮——咚咚——”从檐下传进来,更增了人们凄凉无主的心绪。
终于,允禩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刚刚睡醒的人:“都凑过来一点。”
人们互相望了一眼,向榻边挪动了一点。乌雅氏亲自给允禩端上杯暗红的水,说道:“王爷将就着点,这是一碗参须汤。走到哪山唱哪山的歌,老爷你也不要太放不下。屋里原存着二斤老山参的,天杀的们‘查看’了就没影了。落架凤
凰不如鸡,这是他娘的什么世道?!“说着,哽哽咽咽就要放声儿。她是老安亲王的老生女儿,由康熙指配了允禩.允禩的生母良妃,是内务府辛者库浣衣奴出身,倒是她嫁来,反而无形中抬高了允禩在兄弟们中的地位,因此平素最是骄纵,浑也不把允禩放在眼里,家里人暗地都叫她”王府太后“。如今家败势尽,她才觉得自己娘家毫不足凭,这个王府离了允禩,原是一文不值。乌雅氏当下泣道:”这都怪我拖累了你……“
她的这个话是有来由的:康熙四十七年第一次废太子,群臣举荐允禩入选东宫,
康熙为此专门下一道诏谕给儿子们,说允禩“受帛于妻,妻为安亲王岳乐女,嫉妒行恶……”其实暗含的意思实指允禩“怕老婆”
,主宰天下恐怕有“女主当国”之祸。允禩从此就再也没有翻过身来。
“别这样。”允禩淡淡一笑,抚慰道,
“其实忌妒为忌妒,你清楚我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呢?我是树大招风、才高
震主的罪,跟你不相干。圣祖原本只为惩戒一下太子,‘举荐’不过是幌子。没想到满朝文武都推举我,他老人家吓坏了,以为我有篡权的心。“他咬着牙笑了笑,又道:”我也自认不是当皇帝的料。可他老人家给我们选了个什么主子?每
天心里都在打算盘怎么能多从老百姓身上捞钱!扣火耗、催亏空、士绅当差完粮,连讨吃的人头税,还有我们满洲人每月那二两月例银子都打到了算盘里!
我好歹是个总理王大臣,总不能看着他把满朝文武赶得鸡飞狗跳走投无路!我为人中
之杰,并不留恋他这五斗米;说到根上,他就是妒忌我,妒忌我得人心,他——他连个女人也不如!“他脸上泛起红晕,激愤地说着,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不说他了,说他让人心里
更恨更悲。像他这样的民贼独夫,天不会照应——还说我们
的事。福晋是不相干的,顶多逐你回娘家。你一定把儿子们带好,不管是你养的不是,都是我的血脉,他们成人了,我活着死了都是安然的……“
他话没说完,屋里已一片嚎啕声。乌雅氏边哭边叫:“我的爷,你怎么说这个话?那个杀千刀的……他还要把你怎么样?我是死是活都是要跟着爷的……呜……老天老天,你好
歹睁睁眼……哪见过哥子这么整治兄弟的……嗬嗬……“
“都别哭,听我说!”
允禩低声一吼,哭声立止,“听说我改封民王。据我看这不过是一步棋分成两步走。他不把我整死或整疯,不会撒手的。你们谁比我知道我这四哥?所以百事要有预备。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一我圈禁,何苦的你们都搭进去白牺牲?只可跟着两个人侍候也就是了。我看就是紫燕和湘竹两个通房丫头吧——你们说实话,要勉强,我宁可再换人。”
话音刚落,榻边捧巾栉的两个丫头已经扑地跪倒,磕着头连哭带说:“我们都是讨吃的出身,爷把我们从人牙子手里买出来,如今老子娘都成了人上之人——就是死了,报得您的恩么?天爷不会亏了八爷这样的好人,奴婢们死也不离您半步!”允禩一阵欣慰,他当然相信紫燕和湘竹的话,进廉亲王府当差,就是为奴,也必须是受过他大恩的。他一生乐善好施扶危济困,人称“八贤王”
,又有叫“八佛爷”的,就是这个缘故。
当初怎样照应这两个丫头,
都是顺情而作,早已忘怀了。此时见她们感恩图报,允禩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乌雅氏在旁拭泪道:“难为你们两个了。
不过事情还在可知不可知间。要真的那样,其余的人都跟我娘家去,总不成
他还株连到岳父家?“允禩听了只是摇头,说道:”我知道你还有几个体己钱,不过百十万吧!你落魄回门,娘家人脸色也是不好看的。依我说,娘家站得住的,带银子回去,只算借住他们房子,孤苦无倚的跟你。其余家丁仆妇,我现在就要全部遣散!“
“现在?”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紧迫严重。
弘旺是长子,十五六岁年纪,已经完全懂事,跪前一步道:“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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