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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脸上笑容一闪即逝,“果然有真本领特异之能的,自然要另当别论,圣人于鬼神之事存而不论,并没说鬼神压根就不存。
春秋列国纷乱,民不聊生纲纪不维,圣人不能分心去研讨鬼神之事而已。“
当下三人又略谈几句各地旱灾蔓延情形,因还要早起,雍正便命散了。
回到北京第五天,乔引娣奉旨由高无庸带着,到北玉皇庙探视十四阿哥允褆,
雍正倒也没有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只叮嘱:“他是犯了国法的人,又和阿其那是一党。如今满朝文武都在上折子议他们的罪。你若真的爱他,只好劝他安分向
善,苦海有涯,或者有兄弟相和重归于好的一日。他若执迷不悟相抗到底,朕仍是不能因私废公。“话虽如此,雍正看着引娣时那种爱怜、惋惜,那种带着期盼的沮丧,还是让引娣一阵搅心的难过。
她突然惊觉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自己已经不是用敷衍和应付的心情对待这个年龄比自己大一倍多的中年皇帝了。
北玉皇庙街一切还是老样子,十四贝勒府前还是那一大片海子,镜面一样碧绿的水,岸边垂杨柳下摆着石条凳——那是王府兴旺时官员们等候接见的地方——在炎炎的夏日下发着明艳的光,因为没有风,活脱儿是一幅不动的风景画儿。
想起当初住在此地,每当傍晚时,允褆公余带着自己,一个从人也不跟,在池边远眺落日黄昏,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说诗词、笑话儿和官里的事,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已非,乔引娣打心里发出一声悲惋的叹息。
高无庸带着乔引娣绕过贴着封条的正门,从仪门进来,沿着甬道花渡柳来到贝勒府西花厅。守门的太监再次验了内务府的签票,放他们进去。一个小苏拉道:“跟我来,十四爷在花厅后栏边钓鱼呢!”高无庸生怕说一声“请接旨”
,惹恼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皇阿哥,一点头便跟了过来。果见允褆坐在花厅栏边的石阶上,两只脚赤着泡在水里,将一根钓竿
沉在水面下,呆呆地望着鱼飘子出神。因近前一步,轻声道:“十四爷,奴婢高无庸给您请安!”
“高无庸?”允褆回头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水面,“什么事?”
“奴才奉万岁旨意,来给十四爷传几个信儿,就便儿瞧瞧爷有什么需用的,回万岁爷请旨操办。”
“唔。”
高无庸见他不理不睬,小心翼冀又道:
“万岁爷已经从奉天回来,初七到的京。”
“唔。”
“在奉天,主子接见了外祖公乌雅老王爷,老人家身子康泰,几位舅老爷、姨妈都好,也问着十四爷好。”
“唔。”
“如今京里正是多事时候。”
高无庸说道,“隆科多已经从
阿尔泰山回来,昨天下旨圈禁。各部官员纷纷都上折子请重处八爷九爷和十爷——“
允褆拿着钓竿的手似乎动了一下,他没有吱声。
“万岁爷有意保全十四爷。”
高无庸道,“爷住外头有点扎眼。因此要给爷挪动个地方,请爷搬进咸安宫。万岁说,‘咸安咸安,大家都安宁’——”
允褆“唰”地将钓竿扔进水里,霍地站起身来,正要说话,一眼看见了站在红漆柱旁的乔引娣,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常苍白!
分手已经两年了,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情景下见面。斯人斯世斯情斯景为造化所弄,真正不可
思议!引娣心中轰然一声,觉得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澎湃冲击得头也有些晕眩,四肢都在颤抖。她软着脚勉强前行一步蹲了个万福,竟一时站不起身来,喉头像被什么梗着,嘤咛没了句:“十四爷……”下面的话都咽住了。
“你说的‘八爷’大约是阿其那吧?”允褆瞥了引娣一眼,他心中的悲悲楚楚只是一闪,旋即恢复了平静,嘴角挂着一丝狞笑说道:“他如今又招惹了什么是非?
已经圈禁待死的人了,还是不肯放过么?“
高无庸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头也不敢抬,就势儿双膝跪下伏侍允褆穿鞋,下气赔笑道:“爷知道,奴才是个什么阿物儿?这都是国家大事,一句多话也没有奴才说的。爷好歹体恤着奴才就是奴才的福。总之听主子说的,您和八爷不是一例处置。不然,就不会请爷迁进宫去住了。”
“我和老八还不一样?真新鲜!”一脸讥讽之容,冷笑一声说道,“大约是一个娘的缘故吧!你侍话给皇上,除死无大事。
瞧我这身板,比在西宁时候还结实,我吃得饱饱的,养得壮壮的等着上西市。俗语说的‘斩草除根,除恶务尽’,既然下了手,那就一不作二不休。别那么小家子气,只杀八哥他们。
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
留下我,不怕我翻墙跑了,
到外头啸聚山林扯旗造反?“
高无庸硬着头皮听他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一声也不敢递腔,直到他说完才磕头起身,赔笑道:“爷就说到天边,毕竟您和万岁一个娘,胳膊断了连着筋呢!万岁不是您想的那个料儿,他想要爷的命,说句不该说的,一壶药酒就断送了爷。
这不,我来传旨,皇上说引娣也着实惦记着您,叫她也跟着来,宽慰一下爷的心——引娣,你在这和爷说话儿,我各处
看看房子,有漏雨的,该修的没有。“说罢一躬去了。乔引娣已是满脸泪光,缓缓站起身来,凄声说道:”爷,可苦了您了……“嗓子一哽,已软瘫着坐了石栏上。
允褆心里翻江倒海,刹那间,山神庙风雪相遇,贝勒府拥膝操琴,与陵峪凄风苦雨中死别生离的往事——涌上心头。
面前这个女子,在寂寥困苦中给过自己多少温存和安慰,多少个烦恼之夜中她陪着自己或在灯下挑针刺绣,或在园林中对月咏诗,敲棋弄琴……而如今却转而去侍奉自己的死敌雍正!他又盯了引娣一眼,只见她穿着水红纱褂,葱青宁绸裙子下露着弓鞋,蛾眉淡扫微颦,靥涡不笑亦晕,隐然已是少
妇,绰约丰姿尤在与自己分手时之上,心里乍然一阵酸溜溜的,讥讽地一笑,说道:“你出落得越发俊俏了。”
“十四爷!”
引娣压根没有听出来。
这短短的珍贵时间,她也不想说这些,因道:“您瞧着也还好。原来我想着不知道憔悴到什么样子了……还是您想得开。且熬煎着等着灾星过去了……皇上其实也不算坏人,一直在惦着你,总还会有出头的日子的……”
“你怎么还穿这样的服色?”
允褆恶毒地微笑着,“我原想你,又怕落了单相思,就全当你死了,看来你活得满得意嘛!
不过,雍正也忒小气的,就封不了娘娘贵妃什么的,你这样姿质,还不该给个嫔御名号?
我好像得喊你一声嫂夫人了吧?“
乔引娣一下子抬起头来,
用惊恐哀伤的目光盯着允褆,轻轻颤声嗔道:“十四爷……您信不过我?
我还是原来那个引娣!
我没有作对不起你的事!“
“盯着我的眼睛!”
“什么?”
“盯着我的眼!”允褆暴躁地喊道,“不许回避!”
引娣凝睇看着允褆虎虎有神的眼,她的眼神里有诧异、有爱恋、有痛惜,也有忧伤,也有纯真与勇气,但是没有允褆想察觉的胆怯与羞怯。许久许久,允褆垂下了头,一蹲身坐在石栏下的石阶上,双手猛地埋住了头,发出一阵受伤了的狼似的嚎笑:“你——你这贱人!
我已经忘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既然对我有情,你当初为什么不死?!啊嗬……“
几个守候在花厅门口的太监听见哭声,从墙角伸头看了看,
又缩了回去。
“十四爷,我来看你,实在想的慌。”引娣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挨身坐在允褆身边,哭着道:“我没有死,是死不成。
我也不甘就那么寻了短见。皇上待我很好,没有欺侮我,我觉得还有脸有指望见你……“
允褆擦干了泪,抬头怔怔望着湖水,说道:“指望!我还有什么指望?
我原本就不该来,不该生在这帝王家!“引娣惨笑着在他身边跪下,说道:”宁耐些儿熬着……爷还能跳出牢坑的。等你灾星退了,自然还是人上之人。“她一长一短说了自己入宫后的情形,又转述了雍正的嘱咐,又道:”听人说八爷的奴才还在外头乱嚼舌头。朝廷下旨三家的家奴都充流到远处了。万岁说,为了这个天下,真逼急了他,他也只得担上杀弟的名声——十四爷,他是说得出也真作得到的——你和八爷不一样,何苦搅到那堆里去?
何苦硬要背他的黑锅?
听听引娣的话吧……我能骗我的十四爷不成?“
允褆这才知道外面的情形,雍正为了上下同心求治,决意要彻底扫荡允禩的
气氛了。想想允禩平素并不和自己知己,相互提防着,也和皇帝差不多,自己何苦硬要垫在里头替这个八哥拉硬弓?思量着,允褆一腔热血都化作冰水,他心灰意懒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也认了!”
“爷这样想,就是爷的福气。”引娣远远见高无庸散着步子过来,心里一阵酸楚,哽咽着道:“爷的辫子松了,我再伏侍一次吧……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说着替允褆打开了头发,细心用手慢慢梳拢了,归总儿打了辫子,将自己头上一根蝴蝶结解了替他挽了结,不无依恋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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