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我自己心里明白,是占了旗人的光,又有阿桂、傅中堂援手提拔,这才上了高枝儿。其实万岁爷心里真正器重的是你先生啊!”他慢慢踱着步子,皱眉沉思着,问道,“依你之见,国泰案子怎么料理好?”
钱沣随意散步,眼望着前面的卵石甬道说道:“我看皇上的意思,允许山东各官改过自新,实在也因为如今贪官诛而不胜诛。一个‘明刑’,一个‘弼教’,不能明刑,单是劝化,冥顽不灵之徒就不知畏惧。所以,国泰于易简断无宽赦的事。不过,这事情要等刘大人回来才能合奏请旨的。”和珅一笑一叹,说道:“道理还是你想得透,我就想破了脑袋瓜子也不能这么明白。不过呢你想,东省龚三瞎子横里一炮这么一折腾,福四爷的犒赏银子就是三十万,打下来,慰劳从征家属,赔补民间战争损失,重新组建平邑政府,遣送流配逆匪家属,加上原来赈灾银子,还有十五爷要的鲁西治理盐碱地的银子……共是若干?”他舐了舐嘴唇,耷着眼皮咽唾沫,连剩下的话也咽了。钱沣听了疑窦立生,问道:“那——依和中堂之见呢?”
“我想的是议罪银子一层。”和珅正容说道,“朝廷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一是兆惠海兰察,是个花钱的主,再一个就是我和珅,管着修圆明园——那园子得用金子铺出来。实话跟你东注先生说,圣祖爷定的永不加赋,皇上又年年蠲免钱粮,要不是关税和议罪银子,户部的库底子早就扫他娘的精光了!”
他的话意已经明白,钱沣放慢了步子,两手在背后摆弄剑柄,一付专注神情听和珅讲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和珅也不看钱沣,说道,“我知道。”
“没有,我在听致斋大人说话。”钱沣说道。
“你在想:和珅这个官场痞子打的什么主意?想开脱国泰?”
“没有。”钱沣见他凑近自己,仿佛不经意地向旁边趔了半步,口气仍是那样平静从容,说道,“朝廷有难处,其实连纳银捐贡也不是经济正道,没办法立时革除——我在听您说话。”
和珅笑起来,手帕子捂口咳嗽几声,说道:“我见过的人论千论万,有品行有才能的尽有,窦光鼐、史贻直我都见过,也都是名臣风范,却都有点恃才傲物锋芒太露的样儿,你是与众不同。你补进都御史是个台阶。我看圣意,接着放你云贵总督,仍旧是个台阶。拜大学士进军机处——皇上给你虚位以待呐……”钱沣道:“皇上愈是器重,我越要慎独,不敢妄思更不敢妄为。大人这话我也不敢妄议。《洪范》八政,食货居二,《周礼》一夫之上,十亩之宅,三日之徭,九均之赋……天下所贵者人也,盐铁之论不轻于治安之策。我也不能附议清谈,一头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叫百姓们啼饥号寒。但我不是经济臣子,许多事情不懂,所以您说这些,我真的是在敬听领教。”和珅笑道:“你引说的那些个我大半听不懂,总之是朝廷人民不能喝西北风儿过活是吧?”他敛了笑容,沉吟着说道,“国泰只抄出百十万银子,库里亏空是三百多万。我想,除了各府县也有分润,国泰一定还隐匿有财产。这里人头落地,痛快固然痛快了,银子呢?银子也就没了——没听百姓有谚语,‘贪官杀不怕,就为得利大,就算死了爷,儿孙有钱花’。所以和你聊聊,国泰的案子暂时压压,能着力挤着再追回些赃款,然后再作计较。”
赶着出来和自己一同散步,原来是这般计较!钱沣不禁一笑。说道:“议罪银制度是大人的条陈,虽说已经试行,一直没有明诏。您是想借这件事请皇上颁发圣谕吧?我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是不是等刘大人回济南再商议?”和珅诚挚地一点头,说道:“我不着你是下司,是看你个朋友。这是朋友和朋友谈心嘛,说不到在位谋政上头去,国泰荒淫无耻,和于易简一狼一狈,不是他们敲剥得人过不得,哪来王伦和龚三瞎子这样的巨寇糜烂半省局面?想到这一层我就牙痒痒,恨不得一刀剁了他们,可又想多追一点银子……唉……你看我难不难?”
他这么欲擒放纵,娓娓絮絮说得恳切,饶是钱沣机警聪察天分过人,也着了他的道儿。这一道与和珅来鲁办差,和珅一路说起国泰都语言含糊,查库也是了草从事,要不是钱沣请示刘墉杀回马枪突然再查,顶多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小小处分给国泰了事,现在又要“压压”,谁知道这个满肚子机械的人打的什么主意?思量着,钱沣淡淡一笑,说道:“钱沣不敢苟同大人意见。既然是朋友交心,我也以诚相告,国泰于易简都不是易与之辈。两个人虽说过去有些过节,我原指望他们大难来时各自飞,能互相检举,结果呢?一个字也没有,一句话也不说!有的款项下落不明,藏匿自然是有的,但也不敢说没有用来贿赂朝廷大员的,但至今没有朝廷大员出来保他们,也不见他们举发纳贿的人事,这就可疑得很了,这里边有许多蹊跷,我们奉旨查办山东案子,是奉的密谕,国泰怎么知道的消息?他又似乎有恃无恐,把库银那么一遮掩,碎银子用桑皮纸包包就想瞒天过海,居然有心情下海唱大戏!他们也太猖狂了!”说完,便不吱声,和珅给他说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凉,心里恨得直想夺过那柄宝剑透心穿了钱沣。低着头不住地“唔”着,见钱沣不咸不淡住了口,越发觉得此人心思深不可测,许久才问道:“东注,依你之见呢?”
“要等刘石庵公回来。刘公说过要显戮,”
“显戮?”
“对,显戮。刘公办了一辈子案,犯人嘴硬,一旦到了西市,就是亲爹也能攀咬出来。”
“这个……”和珅已经被他说得心乱如麻,他已经无心和这个钱沣散步谈心了,想不到刘墉不哼不哈,心里想着如此狠招。他站住了脚,目光在眼睑后幽幽闪烁,如果真的显戮,国泰于易简在刑场上什么话喊不出来?但乾隆朝以来,诛杀朝廷重臣督抚方面大员,除了卢焯之外,都是赐自尽,并没有“斩立决”的例,卢焯那件事也只是做做戏,屋里撤土迷迷外人眼,为的让皇帝孝心昭彰天下,所以太后皇后一出面,倒是“刀下留人”了。想到这里,和珅安心了一点,更加庆幸自己先走了一步棋,他懦动了一下嘴唇,想说“显戮太伤朝廷体面,也没有先例”又无声吞了回去,他怕提醒了这位城府深沉的惹书生,只道:“兹事体大,我们商议好再奏,看圣意决断吧……”
看着钱沣去远,和珅立刻赶回签押房。就着方才的残墨给阿桂写信。这封信却写得十分费神,谦词卑躬,先说自己德才资望均不服众心,皇上错爱简任不次,“自问惟一良师永是阿桂公,永当以桂公为楷模量己身之是非”,接着便罗列国泰罪状,除了“三大罪状”,又讲平日结交阉寺,通连大臣,蝇营狗苟种种卑鄙龌龊情状,送某王爷男宠若干,赠某贝勒小妾几人,给某大臣戏子一班,末了却说“卑污淫贱,中闱丑闻,见之闻之令人掩鼻作呕,乃以此獠尸居大臣之列,实中朝之羞,遗皇上于不明之地。素与刘墉钱沣公议及,惟切齿痛恨而已。惟以显戮方能消人神之愤”,撕了几张纸,才写得满意了。嘴角吊起一丝微笑:我说什么,你们一定反过来,那就试试看!心里得意着,见刘全进来,说道:“把这封信也发走,你再去看看国泰。”
“是,爷!”刘全答应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道,“爷有话要对国泰讲?”和珅摆着手道:“先把信和奏折发走,你再来。”便坐了整理案上摞得老高的文犊。一时刘全回来,和珅才慢条斯理说道:“你带两个书办和国泰于易简分别都谈谈。一条是财产去向,抄出来的数目和亏空数目悬殊太大了。少了那么多银子朝廷不能不问,也没法替他回护;第二条告他,这次福大人刘大人征龟蒙顶,已经从他家产里动用了三十万两银子,叫他心里有数;三是朝廷议罪银制度没有明旨,已经代他恳请,允他不允他‘议罪’还要看皇上旨意。就这么三条跟他们说,嗯……他们要有辩折,有举发,赶紧写,我可以代为转呈御览。或三五天,或五七天,我或者召见他们一次……就这样,你说去。”刘全听一条答应一声,赔笑道:“上次见于易简,他想请旨解押北京审理,还想给于敏中大人写信,这次再说起来,我该怎么回话?”
和珅用手抓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晃了晃身子说道:“于中堂是有旨与本案回避隔断的。你告诉于易简,除非于中堂本人与案件有涉,可以写出来呈我们斟酌。私地的话留着以后再说,这时候不要给于中堂添乱。该替他说话处,于中堂比我们要经心得多。可以明白说话,无益的事不用想也不要作,该帮他忙的人不用说也帮忙的。嗯?”
“是……”
刘全去了。和珅蓦地想起于敏中,心中不安地动了一下:于易简出了这么大事,他居然能稳坐军机安之若素,照样办事照样见人照样受宠信,这份涵养功夫真让人佩服——但就眼前纠察于易简的案情,除了一些家信里有教训于易简“精纯办差勿致家忧,修性养德远离流俗”的话头,“光明正大”得可以刊刻行世,确实也没有什么银钱上的瓜葛。他提起笔,还想给纪昀写信,转思纪昀太过敏捷,说不定正恼着寻由头整自己,撩拨得和于敏中合力了反而砸锅,便又慢慢放下了笔。他知道自己,虽说这几年看书作文章颇有长进,比起这些人来,还是藏拙为好,自失地一个苦笑,摇了摇头,从架上抽一本《资治通鉴》来细细披阅起来……
自从刘全“谈话”过后,国泰和于易简二人天天盼和珅的“召见”命令。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