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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舐了发干的嘴唇。乾隆不禁拊掌而叹,笑道:“好一个和珅,又长进了!既为军机大臣,肯在军务上头留心,这就是好的——”他说着,又取过一份奏折道,“这是窦光鼐的折子,浙江仙居等七个县又出了新亏空。两江总督富勒浑也卷在里头,还有藩司、织造司贪污败检,这又是一个国泰出来了!户部尚书曹文植就在江南出差,朕已经着他加钦差大臣名义到浙江彻底盘查,刑部左侍郎姜晟,工部右侍郎伊龄阿也去,这件事已经和阿桂讲过,你和于敏中也看看,有什么意见条陈奏上来。如果你和富勒浑有交往,就这里说明白了,也好回避案子。”
“奴才和富勒浑只是点头交情。”和珅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奏折,心里也不禁一沉:刚刚料理完国泰,这又出来个富勒浑,他倒真的与这位总督无甚瓜葛,但富勒浑在古北口、张家口就和阿桂是搭档,几次见到他都在阿桂府里,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一个不慎搅进去,刚刚与阿桂稍有好转的交道就会泡汤儿。这还只是一层,更要命的是富勒浑本人是十五阿哥颙琰的旗下都统,情份弥密如同胶漆,抖落开来别的不说,就这个人便得罪到底了……心里紧张思索着,说道:“但据奴才所知,富勒浑只是好胜护短,操守还算廉洁的。虽然窦光鼐弹劾,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呢!”乾隆哪里知道一霎儿功夫和珅动了许多心思?沉吟着道:“这折子里提到的盛住,是杭州织造,就是十五阿哥的荐选出去的,窦光鼐说有向颙琰送私财的事,大臣昏夜交通阿哥还了得?要查清白!”乾隆说着,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略带苍色的眉宇紧拧着,深邃的眼睑中波光幽幽闪动时隐时现,盯着外殿沉默不语。和珅此时心情却另是一变。他在山东在北京和颙琰见面都不多,颙琰也没有说过他什么,但不知怎的,一直觉得这位王爷对自己有芥蒂,防贼似的戒备自己,而且他很疑心钱沣的靠山就是他,所以敢处处难为自己!“要是十五爷搅进去就好了”——这个念头一划而过,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威严冷峻的乾隆,心里颤了一下,斟酌着词句说道:“阿哥都是好阿哥,十五爷一身正气,断然不会收受奴才的贿赂。但小人之所以为小人,是耻于独为小人。夤缘攀附也就难免。外间人传言说十五爷在山东还买了个女孩子在身边待候,还不是王尔烈和身边那些下人撺弄出来的事?话又说回来,窦光鼐这人皇上也知道,骨头缝儿里挑剔,没事也会寻出事来,沽名钓誉之言也不可深信。”
“窦光鼐朕深知的,是个直臣,沽名钓誉容或有之,所以没有选进台阁大臣。但他不是说假话的人,你这样说不对。”乾隆说道,“鲁惠儿的事颙琰一回京就奏了朕,那是落难公子风尘相救一段佳话,朕查问了也没什么苟且之事,所以已经给她抬籍立为侧福晋。道学什么都好,惟独苛察人情谬诠天理,责备人没完没了这一宗可厌。和珅你现在品级虽然不高,便已位在中枢,不要人云亦云。”
“是!奴才谨记住了,决不道学!”
“不是不要道学,是不要假道学!”
“是!不要假……反正是要讲究忠恕之道不砢碜人!”
乾隆一下子笑了,和珅没有学术,这份精明里透着天真他却喜爱。还要往下说派钦差勘察的事,王仁从殿门口进来,笑得嘻着嘴说道:“主子,福康安的捷报到了!阿桂于敏中刘墉进来给您报喜呢!”“好,好!”乾隆顿时高兴得脸上放光,一迭连声叫,“进来,都进来吧!”又笑谓和珅,“你有先见之明啊!”
和珅心中却有点慌乱,方才那些军事上的“卓识”其实都是阿桂在军机处剖析详明,偷听得来现发现卖,沿着这个话题,阿桂等人进来立时就网包露蹄儿。虽不至于怎么样,“掠人之美拾人牙慧”这个考语也就难当,思量着,和珅已有了主意,忙伏地叩谢,说道:“这是主上洪福!臣子奴才岂敢贪天之功呢?当日小莎倡作叛乱,糜烂川西半省,皇上运筹九重之上,即密调湖南绿营与川中大营进驻川西,云贵两省军务调度堵截西逃之路,金川未战,丑类已成瓮中之鳖!军机处阿桂秉承主子意旨调度有方,福康安智勇双全忠忱用命,残丑之虏不堪王师一击。君臣相济戮力灭敌,所以能速战速捷。金川之乱初起,皇上就说过‘金川此役非前役之可比,可望一鼓全胜’,皇上这才真是高瞻远瞩万里指挥若定,不卜而知的先见之明……”
他说得又快又响又利落,平平常常的话偏说得声情井茂引人人神,一头说,晃着身子用手指划,煞是热情洋溢。阿桂人已经进来,听他口溅唾液长篇累牍说得兴头,乾隆听得脸上容光焕发,都是心里暗自掂掇:此人文才平庸,却不能不服他心智口才。好容易听到他换气,阿桂刚要插话,和珅却又接上了气,说道:“金川既平,现在善后就是第一要务。奴才以为,金川屡叛屡平,平而又叛,就因为莎氏部落以土司统率,政务不归政府节制的过,不如改土归流,设一个金川府或州,加一营绿营兵常驻防守随时羁縻。皇上曾说过要一劳永逸,这才是处常之法。不然,今日敉平,难保日后年深月久不再生事端。若从讷亲张广泗出征算起,奴才查过,粗算每月军费一百万,用去的银子累计七千万两。有这笔银子,多少金川也养活了它!而且这是通往西藏要道,反复折腾用兵,无论如何划算不上的。”说完叩一个头仰视乾隆。
“连善后也都想了?”乾隆满面笑容,注目阿桂三人,说道,“究竟福康安战况如何,捷报文本还没有看到呢!”和珅心里舒了一口气,无论怎样说,这番话足可把“先见之明”的话题隔过去了,见乾隆高兴,嘻笑说道:“奴才心里欢喜,说的多了。阿桂于敏中刘墉军务政治是长项,还该多听听他们奏陈意见的。”说得三人一笑。阿桂便将福康安的报捷折子双手呈了上去。乾隆看时,是“八百里加紧”文书字样,旁边端楷批着“报捷”两个字,下注“奴才福康安恭谨叩喜沐浴天恩”一行小字,也都写得端秀从容。他端详着那份平日用来缮写请安折子的黄绢裱纸,良久,一笑说道:“看金川的报捷折子至今心有余悸啊!单为金川这块宝地,杀了两个大学士宰相,黜落一个大学士,还杀了一个大将军。他们也都‘报捷’来着,战败了还要讳过饰功,用账簿子纸,一股马粪味儿都带着来欺瞒朝廷!福康安真是我大清一宝,不愧傅恒之后!想不到短短数日之内乃能立此奇勋!”说着便展读,却是颇为简明的一篇短文:
……奴才甫至成都,即召总督、巡抚及成都将军各军门副将以上官员会商进剿。咸日金川小莎罗奔虽昏庸无能,其将索诺木悍勇善战,且彼地形势险峻道路泥泞崎岖盘折,未易轻下。奴才窃思我军火炮军械强盛远过于敌,先父自金川撤还,遗有金川详明地图,大小金川间之喇嘛庙名曰“诺美”,因色勒奔之女卓玛与索诺木不和,此来彼去攻争不已,并未驻有常驻重兵,此敌军内虚不和,形势共险之情,唯有一军速攻溃之。彼之气既夺,内扰必剧而更烈矣,一旦延迂时日,或有枭杰从中而起号召而齐心,同仇敌忾共御官军,又不知多费几多周张矣!用是奴才率一军五千精壮,仍由清水塘突袭,格罗及预先调集之七万五千绿营军待命即发。赖我皇上如天洪福,五日之内索诺木已进我掌握,且隔断其逃亡刮耳崖归路,腹心被我占领,金川之敌群鸦无首,大军继而开进,大小金川三日之内溃城而散,南起烂水,北至小黄河乃至寒水峪一带,大军营陌连接旌麾相应,登高一望,浅树丛草间旗甲鲜明,皆我煌煌天兵,而敌人已窜伏草地芦苇之中。又经两日大索,俘敌两万,尚有四万余金川平民,共推桑植活佛至大营贡献投诚,经彼与刮耳崖呼唤联络,原刮耳崖据守之一千余歼敌及四千老弱妇女子息内哄,官军乘机登崖掩袭。至此,金川全境人民土地皆俯顺朝廷焉!八日险恶混战,计俘索诺木以下敌酋官员七千二百二十三名,小莎罗奔穷极自尽,已传首三军示众,色勒奔卓玛一部投诚,首领亦羁押待命。计夺敌军人器、大炮三千斤者二十门,小炮两千斤者二十一门,药库三座,藏火药四万余包,鸟铳火枪……
下面弓马刀矛枪刺利剑之属胪陈详细,密密麻麻都用蝇头小楷写成一片,乾隆都一览而过,末了写道:
……战况前后进序甚为繁复,其间惨烈白刃格斗状况惊心骇目,我军阵亡亦有四千人之多。奴才惊定还喜,转思此役系不经请旨擅自主张,乍为朝廷加额欣慰之余,又生惧罪之心:虽将在专间有机断之权,终有亏于人臣礼尊之义,绕室彷徨中心不安。用是从速报捷,以慰我皇上倚阙盼音之忧,且治奴才擅自进兵之罪以为后戒。福康安不胜屏营战粟静待恩诏,云山万里之外恋主思恩不能自己,临颖命笔之际心增凄切。……
乾隆看着,不自禁眉字口角都带了笑意,后边“请罪”几句话,说得简捷,他也觉得字字出于至诚,用目光睨了一下四个军机大臣,且不说话,提笔在折边敬空上批道:
报捷奏悉,朕心之嘉悦欣喜非言语所能形容!自庆复而讷亲张广泗败绩辱命,尔父首定金川,尔今日再定,金川自此无干戈矣!金川人民安享盛世之福,藏边道路得以畅通无滞,皆天授尔父子为朝廷解肘襟之忧也。非惟四川一地得安,亦非惟西藏受益也,此功厥伟,乃天下亿兆人民共庆同欢者也,尔钦奉君命,奉诏讨故,进兵之迟速乃将帅之权杖所及,朕但赏尔皎然忠诚戮力军国,庆尔化开夷狄纷解朝廷之忧,何及尔之不待旨而动,尔何至因此不安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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