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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眼圈已有点发红。
众人听他这话,心里都是滚烫,章群却不似父亲那般老成,显得有点皮头皮脑的,大声说道:“儿子不委屈!力气是奴才,使了再回来,我有的是力气,使劲儿再卖命,叫皇上知道老爹有种,亲自封我!”
“这才是好样的!”兆惠摆手道,“归队!从今往后你和诸将待遇一样,有功赏功。有过我就辕门斩子!”
“扎!”
兆章群一路后退,规规矩矩退回队里。兆惠便命:“各管带回去收紧队伍,随时待命出发。明日上午卯正时牌,游击以上管带到中军听我将令。”又命,“马军门廖军门请到我帐中去,老胡到书办房,把这几天发过来的邸报、军机处信函、廷谕都送过去。”说罢,大踏步向自己中军大帐走去。左营都统马光祖和右营都统廖化清紧随着也跟上来。
他的中军帐和济度的规模格调差不多,也有一架大沙盘,壁上贴着牛皮纸绘的地图。只他是个精细人,卷案上的军报文书都叠得整整齐齐,插着木签分类摆放在卷案上,像四库书房里的一架书,连沙盘旁没有用完的绿色白色小旗子摞齐,都码在盒子里,不似济度军帐那样零乱。兆惠进来,信手拭了一把木图边上的框子,满意地回到中间椅子上,见廖化清马光祖都还站着,一笑说道:“老马、老廖,坐,坐嘛!刚回自己窝,马上颠得发晕,像是地还在动。”又吩咐,“把万岁爷赐的大红袍给二位军门沏上。”待兵士献了茶,这才将皇上赏赐情形和乌鲁木齐会议说了,中间胡富贵进来,也没有坐,用小刀子一封一封拆阅信函,比较着看,分门别类按发函时间顺序整理好,默默送到兆惠面前,兆惠也不说话,一手端杯啜茶,眼里浏览邸报,一手虚按命胡富贵也坐。他寡言罕语,马光祖和廖化清还在想会议攻打金鸡堡的布置,胡富贵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一时间大帐里竟间无人声。
“皇上龙威一振,去掉我们一块心病。”不知过了多久,廖化清见兆惠放下廷寄文书,开口说道,“于中堂我见过两回,怎么瞧都像讷亲那个熊样儿,阴沉得很。我们在前头打仗,最怕的就是后头有个张士贵①。这一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在金川之役中受过重伤,半边脸被鸟铳铁砂打得麻子一般,唇也打裂了,说话有点口不关风,却甚是清晰,他努力说着,一张黧黑的面孔上一大一小两只眼不住眨巴,略略让人看去有点可笑。“大军门,这个仗不好打的,海军门、济军门和我们合军,总兵力只是霍集占的三倍多一点。他动我静,我们还要留守天山大营,机动兵力只是他二倍。我们主攻正营其实人数上略占上风。照稳妥的打法儿,确实只能步步为营。但南疆一块地域太大了,而且敌人有退路,可以从伊犁西逃,在克什米尔西屯扎游牧,打得慢了他能逃。打得快了,我们队伍一扯上千里,龟儿子拦腰切断各个击破。我们几个老家伙就算逃了命,皇上饶我们不饶?”他舐舐嘴唇,“能不能再从西安调三万人,给我们守老营,前头就能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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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张士贵,稗官小说《薛仁贵征西》中的人物,以忌贤妒能著称。
兆惠一动不动听着。但廖化清也就这么几句。马光祖的资格还在兆惠之上,也是老军务,盯着沙盘沉吟道:“福四爷带着三千鸟铳队,打箭炉也有几万人马。比起这主儿,他更是个化钱的手。我们再伸手,要了人接着又得加军费,马伕、辎重、粮车是多少若干?仗还没打又是这一套,别自讨没趣。依着我说,派一支千把人的队伍,一色都是骑兵,我们一边行军向前推进,一边每天派他们出去寻找战机,离大军最远二百里。如果接上火,能粘上打最好,粘不上就退回来。不受敌诱专门疑敌诱敌。中军大营护卫不少于三万人,前锋后卫最远不过五十里。一旦遭遇战机,就地就能铺开阵打,也不至被分割了。如果平安到达黑水河,就在河南把大营结起来,一头令海兰察包抄伊犁以西和碎叶这些地方,济度从乌鲁木齐向南运动策应。我们人力、火器、粮袜是强,敌人运动得快地形熟悉人自为战,格斗是他们的强。我们的短处是行动慢、身上包袱重、兵士单打独斗力弱,敌人的弱处是供应不能如常保障,总的实力也弱。避我之弱乘彼之弱,护好粮道稳扎稳打。打下金鸡堡他成了流寇,惊弓之鸟,游魂似的绕草原沙漠亡命,一年之内这仗就没打头了。”
他到底是老中军出身,打仗多吃亏过来的,且是能通览全局,一字一板说来都扎实落地,兆惠不禁点头:“老马识途,果然说的有理。你说的一千骑兵巡戈,明天会议就往下布置。我最担心的是黑水河南岸地势低,不利于扎营,也要准备着这一条,如果不利,就在北岸扎营。但那样其实是背水扎营,防护上头就要增加兵力了。这一层没和海兰察商量,老马写封信今夜就送出去。”胡富贵在旁插口道:“我们的哨探过不去鬼门峪,那边有三十多里沙漠路,几拨人马出去都让霍集占的骑兵赶回来了。我在乌鲁木齐遇见个回族里头弹弦儿卖唱的,他说黑水河一带缺水,金鸡堡城里也都是沙土,井上一夜不上盖儿第二天就沙土塞满了。所以还得带打井家伙。瓦套子什么的也要拉几套,扎下营来没水吃,那就麻烦大了。”
“我担心背水一战,你倒担心没有水吃!”兆惠笑道。起身用长杆指着木图道:“这里是金鸡堡,这条沟是黑水河,下游和娃娃河并流,有时分有时合,这水都是从额哈布特山和婆罗可奴山上下来的雪山之水,只要不是冰冻天气,河里就不会没水。有水有草马就好办,粮道护好就成,切记粮道要紧,这是我军命脉,傅老公爷带兵,还有前头的老十四王、年羹尧,能打胜仗,头一条就是护自己粮道,专门断敌人粮道。护粮的鸟铳不够,要再加一百枝!”胡富贵喃喃说道:“我也是奇怪,名儿叫‘河’还会缺水?可惜那老汉是个瞎子,他说城里有井,河里缺水,这真日怪的了……”
当下四位将军又议论了许久,从粮秣保障到营房灶具安排,每人每日粮多少水若干,沙漠里行军里的水囊,携带行装轻重限制,还有病号伤号医生用药——这是要紧的,兆惠当场写信给湖广总督勒敏要他从速预备,又请军机处派人采购云南白药、三七、马勃、毛茛等药材火速运到大营行地。足足议了一个半时辰,因明日军务会议不宜安排这许多细务,只好这里详明安排,待留廖马二人吃过晚饭,才令他们回营。胡富贵直送他们出去,才返回来见兆惠。问道:“军门没什么事,我到各营去转一匝吧?”
第十六章 兆将军进兵黑水河 尊帝令马踏踹回营
“你留一下,我们聊聊。”兆惠摆摆手,笑道,“我们是打出来的朋友,算来也几十年了,不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立规矩。怎么瞧着你像有心事,有点忡怔的模样?还是担心河里没水么?”“也担心这个,这里和我们中原不一样儿,你看这阿妈河,这里水汪汪,流下去七十里沙滩就洇干了。说没水就没水了。”胡富贵也一笑,“军门是个冷人儿,从来不闲聊的,我也有点奇怪。”说着便坐下了。
兆惠说“打出来的交情”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兆惠已经是副将,胡富贵只是个看狱的牢头,阴差阳错一场官司兆惠遭难,分拨在顺天府看押,曾被胡富贵打得昏迷几天几夜。兆惠起复后专门把他调进营里,预备杀了出气,听人一句劝,饶恕了他。从那过来几十年,胡富贵就成了兆惠的影子,东征西战打打杀杀,兆惠办什么差都调他去,从不离鞍前马后。名份上是上下司,情份上早谊同兄弟了。此刻对面兀坐,提起前情,心中各自都有一份温馨慰藉。
“这个仗恐怕是我一生最凶险的。”兆惠默谋了一会儿,嘘着气道,“厄鲁特回部北有罗刹支持,西有波斯接应。从大格局上,我们三路大军围霍集占,外头又受两国挟制。我打得谨慎,也为这个。而且只能赢不能输。”他说着,双手对捏得格崩作响。胡富贵不安地动了一下,笑道:“那是。朝廷已经是吃奶劲都使出来了。如今财政明面上好,但开销也比先朝多出十倍,打仗的事不敢按兵部计算的军费去思量,单一个金川,兵部户部各一个说法,各省督抚又一个说法,这个三千万,那个两千万,现在军机统算下来,总共七千万!老天爷,金川才七万人啊!我们化多少?恐怕更多!这里打坏了,想再重新来,比登天还难呢!”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像方才那种打法,至不济我们也能击溃姓霍的,他败逃外国,还有什么能力?”兆惠没言声,轻轻沿桌面推过一个卷宗。胡富贵迅速看一眼兆惠,抽出来看时;是军机处阿桂转来乾隆在兆惠请安折子上的密谕:
着阿桂阅后速转兆惠行营:似此虚词牍案请安折子,朕本安,而愈读愈觉不安矣!尔欲朕安,而不知朕之不安正在尔乎?原离京时,朕且望尔春季奏功,今夏季已将逝矣,乃尔尚在阿妈河巡逡不进!嚢旗一升耗半天下之力,且湖广之天理会、川湘之哥老会、闽浙之无极白莲诸邪教日思蠢动,尔非惟不能解君父之忧,劳师糜饷反于内事多有牵掣,是尚增朕之虑。午夜扪心,能自安否?以秋七月为限界,不能下金鸡之堡,朕即不罪,汝能觍颜不自罪否?此等虚应故事请安之举,是礼而非礼,不知礼之大要惟朝廷纲纪所瞻,民生之所望,何用日日以片纸渎案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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