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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五个多小时,总算走到了大路上。让人意外的是,那里有很多自发组织的车队帮忙救援。这股意外的义气,让从灾区走出来的人格外感动。
几位的哥围了上来,主动提出把他们送到最近的医院。乔楠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发国难财?
一位的哥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便扯着嗓子喊道:“解放军同志,这个时候要是谁还想着发财,那就该遭雷劈!那他妈的就不是中国人!”
乔楠敬了一个礼,说道:“那就有劳你们了!”
“客气啥子哟……”
乔楠把文婧送上一辆车,跟司机叮嘱道:“她的膝盖磕破了,我没看到是被什么磕的,让大夫检查检查,不知道需不需要打破伤风针。”
“好的,晓得了~~”
文婧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乔楠给她系上安全带,说道:“多保重,这次别乱跑了。”
“嗯……”
“再见!”
文婧目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想起即将到来的离别,她心如刀绞:“你还要去灾区?”
“嗯。”
“你不会感到累吗?”
“……不累。”乔楠笑了笑,虽然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合眼,但他眼里依然有星星闪烁。
车子发动了,文婧不顾矜持,将一句话留在风中:“等着我,我会找到你的!”
她离开了,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乔楠,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腿一软,差点儿倒下。
“哎哎,这位小同志,你没事吧?”一群司机又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
陈涛说道:“我们排长背着那姑娘走了好几个小时,体力透支了。”
听闻此言,司机们纷纷感叹“太辛苦了”,他们从车里拿出水和面包,非让两个战士收下。
乔楠连连拒绝:“不行不行,我们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哎呀,你们那么辛苦,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给你们拿点吃的,总可以吧?”
可怜乔楠想喘口气都不行,还要很这些热心人斗智斗勇:“等道路抢修完了,肯定会有大批灾民出来的,这些吃的就留给他们吧!我身上还有干粮,真的不需要,谢谢你们了啊!救灾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得走了!”
两位战士突破司机们的防守,沿原先山路返回。那些的哥们怅然若失:“唉,又没有领导看见,拿点儿吃的又能怎么样嘛?”
这一路上还有别的救援部队赶赴灾区,乔楠他们在晚上赶到了汶川,一颗星已经跟当地政府取得联系了,将灾情传回了中央,震中地区终于不是一座孤岛了。
乔楠他们跋涉了整整一天,但是他们没法休息。因为大批部队都在外面抢修道路,只有少数先遣部队深入灾区,所以乔楠他们要抢救被埋群众,搭建帐篷,安置灾民,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着。
他们没时间体会有多累。累的程度,大概就是随便一靠就能睡着,唾沫里带着血沫吧?训练的时候过浮桥如履平地,现在过那些残破的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则很有可能掉进洪水里。
他们也没时间观察那里有多惨,但是过了很多年之后,乔楠依然会梦到那里的惨状。他目睹过的情景,比任何一张现场照片都要惨烈。
乔楠原本以为,从军这么多年,经历过战争,他的心早就木了。可是当他刨出孩子们的尸体、把他们抱到平地上时,他受到的冲击无法用语言表达,只想质问苍天,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人间惨剧?
实战没有留下的创伤,却在这次救灾中留下了。乔楠他们回去之后,几乎
全都接受了心理疏导。
到了十四号早上,已经有900多名官兵涌入汶川了,被救的人越来越多,帐篷一顶顶地搭建了起来,像是一朵朵希望的绿色花朵,盛开在伤痕累累的大地上。
救灾持续了几天,乔楠和他的战友们还在奋力挖着,有时候怕铲到人,便徒手挖。每次看到废墟中的人影,他们都会满怀期待,然而大多数时候,现实总会让他们更加难过。
后来有一部电视剧怎么说的来着——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是空欢喜。
即便如此,在救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时,乔楠他们还是会欢呼,因为目睹了无数惨剧,才会对生命更加充满敬畏。
大概是灾后第五天,乔楠还在挖人,他旁边的战士一头栽倒在地上。乔楠急忙背起他,跟另一个战友一起,把他送到医疗站。
在累到极致的时候,非常容易猝死。乔楠紧张到极点,生怕他这一倒下就起不来了。还好那位战士的心电一直有起伏,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乔楠走出帐篷,也是一阵头晕目眩,他一个趔趄,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乔楠以为累到极致,产生了幻觉,怎么会在这片废墟中遇到她?
她巧笑宴宴,像一轮小太阳,照耀在这片残破的大地上。
“你不累吗?”还是像小猫一样温柔的声音。
“……还,还好。你的腿没事了?”
“嗯,不碍事~~我爸爸送来好些救援物资,还来这里当志愿者了,我就跟着他一起来了。”不等乔楠发问,文婧就指了指不远处一群穿着统一白T恤的人,T恤后面印着篆书“文”字。她说道:“我爸爸就在那里,他和手下人背了很多物资,跟解放军一道,徒步进来了。”
“噢,这样啊……”
文婧柔声道:“我爸爸本来是来找我的,后来听说受灾严重,就准备了整整两卡车物资,运送到各个救援站。剩下的运不进来的,他们全都背进来了。”
“令尊……很值得敬佩。”
文婧噗嗤一声笑了,仿佛在说——想不到合适的话,就不用尬聊了嘛,我又不介意。
“你的手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啦?”
乔楠的手磨得快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来了,血迹斑斑,又布满灰尘,指缝里都是血丝。他原先都没有在意,文婧一提起来,他急忙把手藏在了身后:“没什么的,不用担心。”
他一低下头,几滴鼻血“笃笃笃”地掉在了衣服上,他迫不得已,只好又用手去擦。
文婧又好笑又心疼,所以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我还要去忙,你注意安全。”
乔楠刚要走,文婧却一把拉过他,钻进了医疗站,说道:“先把手包一下嘛,两分钟就好。”
乔楠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拉拉扯扯,便答应了她。包完了之后,他问文婧:“你刚才笑什么啊?”
“就是……你以前都是像大英雄那样的,一身正气那样的,从来没看到你狼狈的样子。刚才看到了,觉得太可爱了……”
乔楠脸红了,仓促地说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在救灾的时候,很多战士嘴里还含着馒头,就有可能睡着了,乔楠也不例外。他醒了之后,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小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他隐约觉得是文婧干的,叠好了之后,给她送了回去,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所有战士都是一样的,我不想搞特殊。”
“噢,这样啊……”文婧仓促收了起来:“对不起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谈不上,就是……我这样不太好
。”要拒接文婧,乔楠也觉得挺难受的:“你不用照顾我,这里还有很多孩子,你多照顾他们吧!”
“嗯,我照顾得挺好的。”文婧很失落,把小毛毯收了起来,背过身去,再也不理乔楠了。
两个人都在奔走忙碌,把千言万语全都压在心底。但是乔楠都记着,魏成林那件事,他欠文婧一个大人情,他要好好谢谢她。
地震发生的第六天,乔楠他们翻山越岭转移一批受灾群众。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璇璇,她受了伤,但是神志清醒。或许是因为疼痛,她不停地哭着喊妈妈,可她不知道,她早就成了孤儿了。
为了让她感受到安全感,乔楠一路将她抱到医疗站,还笨拙地为她唱起了儿歌《数鸭子》。璇璇渐渐停止了哭泣,但是她不想躺在病床上,紧紧贴在乔楠身上不肯下来。
“璇璇,你受伤了,让大夫帮你看看,等你好了,我再抱着你,好不好?”
璇璇算是默认了,就算躺在床上,她依然拉着乔楠的手,哀求道:“叔叔,你别走,我害怕。”
“我不走,就在这里。”乔楠刮了她鼻子一下,说道:“我才不是叔叔呢,叫哥哥!”
大夫在给小女孩的腿消毒,本来很疼,可璇璇居然毫无察觉,笑嘻嘻地跟乔楠开起了玩笑:“解放军就是叔叔,不是哥哥。”
乔楠看了一眼大夫的动作,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挡住了小女孩的视线。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朵花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看,这是哥哥在来的路上采的一朵花。很久以前,有位姐姐告诉我,在累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一定会看到一朵花。在最难的时候,还能看到花的人,一定是很坚强的人,能克服所有困难。本来这朵花是要带给那个姐姐的,现在送给璇璇。答应哥哥,你要坚强地生活下去,好不好?”
大夫很麻利地把她的腿包了起来,治疗告一段落了,璇璇也没有疼得那么厉害了。她懂事地点点头,接过花,说道:“谢谢叔叔,我会坚强的。”
乔楠又要去救人了,走之前,他继续逗璇璇:“记住了,要叫哥哥,要不我不来看你了。”
璇璇生怕乔楠不来看自己,立刻笑嘻嘻地喊了声“哥哥”,乔楠刚要离去,璇璇又叫住了他:“可是哥哥,你给我的这是一根草啊,花花在哪里?”
璇璇将那朵“花”晃了晃,天真无邪地看着乔楠。
女大夫温柔地说:“可能是大哥哥在救人的过程中,把花给弄掉了吧!”
这么说来,女大夫也看不到那朵花。
可是乔楠看得到,那是一朵白色小花,花瓣盈盈招手。就像在参加特种兵考核的最后关头,他做的那个梦境,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在山野间款款走来。
他的好兄弟赵宇就站在不远处,显然听见了这段对话。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乔楠,希望他能自己醒过来。
乔楠想起了那次高原反恐演练,想起不久前的边境作战,他耳畔回荡着很多很多话——“队长,你拿着一根枯草做什么?”“花?海拔四千米的高原,哪儿有花啊?”“他怎么整天神神叨叨的,对着一根草说话?”“咱们排长,不会得精神病了吧?”
原来这段时间,他从未找到过一朵“绝境之花”,他拔回来的,都是些枯草而已。
“轰隆”一声,乔楠的世界发生了一次巨大地震。赵宇扶住了他,生怕他承受不住这个刺激。
那一瞬间,乔楠像是咽下了喉间热血。他面色惨白,拍了拍赵宇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说:“走吧,救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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