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楠的双眼炯炯有神，他行动起来也毫无障碍，常常让人忘记他经历过的伤痛，以为他是一个正常人。要不是他说出来，魏成林根本没意识到他是个眼睛有缺陷的人。

    那天晚上，他们终究没能去成姑姑家，约好第二天再去。乔楠请他们吃火锅，他把姐姐也喊了过来，时隔很多年，这群孩子们终于又聚在一起吃饭了。

    魏成林吃着饭，才了解到乔楠在医院里经历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现在弹钢琴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天不弹，他的手就痒得要命；而钢枪曾是乔楠身上的一部分，他的眼睛受伤之后，他就再也没打过枪。他说，等他看到靶心的时候，人家早就打完一个弹匣了。

    在港城当闲散人员期间，他去找陆昊打过枪。但是他不止一次对枪发脾气，也对自己发脾气。最终一枪未发，仓皇离去。

    从上军校开始，他的射击成绩就一直在最上位圈。可他现在不敢打枪，他担心瞄准半天，依然一发未中。

    他不能打枪这件事，魏成林是刚刚知道的。枪之于乔楠，犹如钢琴之于他。就这样，对乔楠伤势最一无所知的魏成林，反而最了解他的苦闷和压抑。

    更可气的是，他的眼睛原本是有可能治好的，因为他生命垂危，没有及时做手术，硬生生地给拖成了这样。魏成林当场炸毛，若不是众人拦着，他就跑到医院追杀红毛了。

    被拦下了之后，他愤愤说道：“刚才乔楠哥把他胳膊拧断了，我还觉得大快人心，现在一点都不解气了！”

    “年轻人，气性不要那么大。要是真想弄死他，我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但是弄死他，或者把他弄成植物人，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家人又能得到什么？”

    魏成林脱口而出：“痛快啊！”

    “痛快过后呢？”

    魏成林一时上不来话。

    “痛快之后，是两家无穷无尽的官司，一次比一次更厉害的互相报复。等到筋疲力尽的那一天，我再幡然悔悟，觉得他罪不至此，以后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这样两个家庭都毁了，我们两个人，也就彻底毁了。我揍了他两顿，解了气，就不想再在他们身上耗费时间了。”

    乔楠吃着饭，稀松平常地将这些道理告诉了弟弟妹妹们。乔琳、孙瑞阳是知道他的脾性的，而魏成林却受了触动，半道：“但愿他们家人还有点良知，能体会你的用心良苦。”

    乔楠笑道：“能不能体会，那是他们的事，我尽量做到不惹事了。要是他们还敢挑事，我也是不怕的。成林，以后不要再玩这种比试了，你想想，除了浪费时间，生了一顿气，你得到什么了？再者说了，跟他斗气重要，还是回家陪你家人重要？”

    唉，魏成林压根就忘了，妈妈和奶奶都在眼巴巴地盼着他回去呢。尤其是奶奶，上半年一直在住院，听到他要回家，执拗地出了院。每孙子要从美国回来了。

    魏成林还不曾体会奶奶的心情，他尚且不知道，一句“我过几天再回家”，往往可以让老人流好几天眼泪。在老人眼中，孙子就是最宝贝的，跟孙子在一起的时间是最珍贵的。很遗憾的是，魏成林并没有这样想。

    魏成林羞愧得只顾喝饮料，毕竟孙瑞阳的劝告他也没听，最后还得仰仗乔楠解围。不仅什么都没得到，除去耗费了太多时间成本，还差点失去了这双艺术家的手。

    乔楠说道：“你还不到二十岁，年轻人嘛，幼稚点也是正常的。以后做事情，都要提前做好评估。比如，这件事有进行的必要性么？有可行性么？投入的人力物力成本在可接受范围内么？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有效的么？把这些都计算好了，再做出决定。一旦行动起来，就要追求效率最大化，而不是一时冲动，导致所有行动都是无效的。”

    ？？？

    ……大哥永远是大哥。

    按照乔楠的说法，就这一场年轻人之间的打架斗殴，也可以写一个案例分析报告了。

    别说魏成林了，就是孙瑞阳，也只剩下点头的份了，就差拿个小本本把这些重点记下来了。

    乔琳原本正在疯狂涮肉，听到哥哥的话，她昂起脑袋，挠了挠耳朵，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在管理学课上听过这些，大概……是什么评估？？……是不是写报告的时候用？”

    但是她又怕哥哥细问下去，立刻发挥了极高的求生欲，补充道：“也有可能并没有讲，是我记错了。”

    乔楠抬头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放了她一条生路。

    然而乔璐就没那么仁慈了，她问道：“你不是在五月底考过人力资源资格证么？考过了么？”

    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乔琳握着筷子，嘿嘿一笑，然后轻轻堵住了姐姐的嘴：“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呀，撒的网太多，精力又不够，最后哪样都学不精。就好像投篮，人家都是朝着一个篮筐投，你可倒好，转着圈往不同的方向投，能投中么？你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学一门。就把一门学好了，那也很了不起。”

    乔琳再度堵上了姐姐的嘴，求饶似地说：“好不容易蹭我哥一顿饭，能不能让我好好吃完？”

    乔璐果然就不说了，反正家里就这一个小妹妹，她不想对她要求太苛刻。

    这一顿饭，文婧始终没有说太多，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乔楠身上。她的电工昨天刚动完小手术，还不能吃太烫的东西，也不能吃肉。文婧给他涮了各种蔬菜，又用白开水给过了一遍，才给他吃。

    乔璐很是欣慰弟弟身边有个如此美好的人儿，她也可以放一大半心了。

    吃完了一顿饭，他们差不多也该各分东西了。文婧打定主意要陪他过去，照顾他一段时间。乔楠也没有再劝她，而是给她找好了住处，满足她的愿望。

    “可是文小姐，你暂且不工作，倒也没什么。但是你爸还在疗养院，你不要留下来照顾他？”

    “这样说虽然有点对不起我爸，但说实话，你现在才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文小姐收拾完最后一件行李，合上了行李箱：“至少等到你完全康复，我再回来。我最关心的是你的健康，可你偏偏最不把它当回事。”

    在相拥而眠的夜晚，文小姐也会偷偷哭出来，一次次把乔楠惊醒。她说，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大概是因为太幸福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幸福太短暂了。

    文小姐还说，在分开的日子里，她连头顶上的星星都数清楚了。什么叫做刻骨的相思？就是想起他来，浑身的骨头都疼，疼得睡不着觉，只好起来数星星。

    “不过，你也别担心，既然我选择了你，就有勇气面对离别。你只管去做你喜欢的事就好了，等你忙完了，再想想我，我一直等着你。”

    在北京的最后一晚，文小姐在半睡半醒中呢喃着，说完后便睡着了。而乔楠亲吻着她的额头，没有告诉她，他反而没有离别的勇气了。

    “文小姐啊……在想你的时候，我把那一片山头上的星星都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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