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们都已长大成人，店里生意的好坏，已经影响不到家里的生计了。几十年了，老乔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生活了。他把心态放平了之后，店里的生意反而比以前更加火爆了。每天到了饭点儿，总会有一堆人在外面排队。

    来店里吃饭的也不再仅仅是周围的劳动者、学生，还有日益增多的观光客。2010年以后，港城的旅游业突然迅速发展，海边盖起了一排排的大酒店，旅游大巴络绎不绝地在街上穿梭。乔琳听说，小姨夫也要盖酒店了，那得投多少钱啊？

    老乔可计算不出那么一大笔钱来，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担心小姨夫太过冒进。但是他管不了人家，只能管着这个几十平米的小店。那天店里来了几个女学生，她们是从南方的某个大城市来的，有一个居然是跟乔璐一届的国家公派生。

    乔建军跟她们聊了几句，便继续忙碌了。零星听到几句，那个女生抱怨道，当时给的奖学金真的太低了，除去房租生活费，根本就不够吃喝玩乐。其他人笑道，你拿着奖学金还这样说，那人家没有奖学金的，还要不要活了？那女生有些讪讪的，争辩道，又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大家的奖学金都不够花。

    老乔心里咯噔一下。

    拿着同样金额的奖学金，乔璐从来都没有说过钱不够花。相反，她每个月都能剩下一笔钱来，凑够一万人民币，便寄回家里来。

    她生活的地方，还是世界级的大城市，物价很高，她是怎么把钱省下来的？

    临近年关的时候，乔璐回到家。哪怕回国参加工作了，她还是很瘦。因为身材干瘦，她看起来还像是生活不宽裕的大学生，处处需要节衣缩食。

    老乔问过她，在外留学的时候，她是怎么把钱给攒下来的？乔璐收拾着桌子，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不会花钱，也没觉得钱不够花。”

    李兰芝劝道：“以后别再往家里寄钱了，家里不缺钱。你是女孩子，在结婚前，该享受享受生活了。要是嫁了人，生了孩子，哪儿有精力想自己呢？”

    “知道了。”

    乔璐抿嘴笑了笑，老两口便知道了，这个女儿，怕是还不会花钱。她和乔楠一样，也或者是乔楠受她影响，都不怎么花钱。只要有结余，就把钱存起来。

    大概是在去年十二月初的时候，乔楠跟家里说，他买房子了，这个消息着实把家人给震惊了一番。他不声不响的，甚至都没让家里帮忙，就凭一己之力就把房子买了？

    他说，这几年他的工资基本都没花，再加上各种补贴和奖金，攒了将近十万块了。这次买房子赶上好时候，跟战友同学借了一些，把首付给凑齐了。

    “面积不大，也就十平米吧！得等到2012年中旬才能拿到房产证。”

    老乔听客人说的，2010年下半年，首付要按照房价的百分之三十算了。他估计了一下，就算是有优惠，乔楠买的那个房子，首付差不多也是14万，他上哪儿去借那么多钱？

    那时候，乔琳还在日本留学，家里的财产还在冻结着，乔楠知道爸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也就没跟家里说。他说，要是错过这次买房子，再等到下一次，可能就买不起了。索性咬紧牙关，借一部分钱，果断把房子给买下了。

    乔楠的决定是很明智的，因为后面几年的房价更是水涨船高。普通人家买房，通常是两代人都要掉一层皮。不得不说，他谈恋爱之后，确实越来越有魄力了，买房子这样的大事完全是他自己做主。但老乔还是有点儿不能相信：“你真能买得起房？”

    “买得起。老爸，我为这身军装卖命，这身军装也没有亏待我，我的待遇挺好的。”

    “唔，唔，这样就好。”

    不知为何，老乔又想起了那个抱怨奖学金太少的女孩。相比较于付出，乔楠的收入算高吗？他说的待遇好，就真的好吗？但不管外人怎么看，至少乔家的孩子都是很知足的，在知足的同时，还在努力奋斗着。把他们培养成这样，老乔也很欣慰吧！

    但老乔还是有点儿怒气：“你买房子也不跟爸妈说，跑去跟别人借钱……在你眼里，我和你妈就那么没用？”

    “不是啊，老爸，以前你总是不让我们借钱，我也不知道借钱是什么滋味。现在借过了，才知道生活的不容易。唉，借完钱之后，我感觉自己老了一大截，脸皮又厚实了不少。”

    老乔说不过他，乔楠又叮嘱道：“老爸，这些事别跟乔琳说，要不她又要瞎想了。”

    要是乔琳知道自己出国耽误了哥哥买房子，她肯定会愧疚的，所以家人都选择了隐瞒。在乔琳回国以后，家里被冻结的资金全都解冻了，老乔把那七万块钱全都打给了儿子。那里面原本就有三万是他的，剩下的四万，算是他给儿子的购房补贴。

    老乔说道：“知道生活的不容易就行了，赶紧把借的钱全给还了。年纪轻轻的，不要背着一身债。”

    家里的这些事情，乔家老两口都跟乔璐说了，反正乔琳只管胡吃海喝，跟朋友聚会，没事就瘫在沙发上睡觉，跟她说她也听不懂。听说哥哥买房了，她的第一反应是——乔楠要结婚了？

    ……

    唉，他要是能早早结婚，也就好了。

    他跟文小姐情深义重，就算明天领证结婚，乔家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但是乔楠有自己的考量，他希望姐姐在自己前面结婚（搞不懂这个脑回路），再就是文小姐还有个病重的老父亲，她必须要常驻北京照顾他。如此一来，二人又要两地分居，哪儿有精力照顾家庭？

    最重要的原因，乔楠也跟家里说了——买完房子之后，他就成穷光蛋了，存折上一分存款都没有了，装修房子的钱还没着落，哪儿有钱娶媳妇？

    所以，先缓一缓也挺好的，他和家里都能喘口气。

    “我还有钱呢！”乔琳在饭桌上听说了哥哥的烦恼，很郑重地说道：“我的奖学金还剩了一半，我可以给他钱，让他娶媳妇啊！”

    乔璐笑道：“什么叫做花钱如流水？等你长大了，到了买房子的那一天，你就会发现，几万块钱都不算钱。就你那几个钱，还是留着当学费吧！等你赚了大钱，再来接济你哥哥姐姐。”

    乔琳听了直咋舌，毕竟，现在就算花几百块钱买件大衣，她心里还毛毛的。以后买车买房子？算了，先别想了，反正她也会变成穷光蛋的。

    2011年的春节，乔楠肯定是回不来的，但是他的女朋友来港城了。虽然他现在穷得叮当响，但依然让女朋友带了2000块军饷回家，就算是他给家里置办年货了。

    每次乔家的孩子回来，小姨夫都是亲自去接，几乎从来都没有让司机去。乔琳能找出无数个喜欢小姨夫的理由来，他对于乔家孩子的爱护和尊重，就是很重要的一点。现在文婧要回来了，小姨夫依然亲自去接，给足了她面子。

    上次小姨夫跟文婧聊天，还意外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渊源。原来文婧的姥爷居然还是小姨夫的老领导，而文婧的妈妈，居然还给他发过工资。在小姨夫并不长久的公务员生涯中，他对这一家人印象都很深刻，对他们评价很高。

    “宁老在我们单位很有威望，老人家一辈子公平公正，也给我们这些年轻人机会；听说他女儿长得很美，我们单位不知道多少单身小伙去看她打算盘。那时候我正在追你小姨，错过了大饱眼福的机会。后来她怀孕了，也就不来上班了，我辞职以后，也没见过宁老。唉，一晃二十年都过去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他们的家人。”

    文婧在年前回港城，无非是去给家人扫墓。她原本心情沉重，但是听到小姨夫这番评价，倒有了一种宁静平和之感。这个世界很小，人们也不是很健忘，故人还是活在一些人的记忆中的。

    文婧这次来港城，乔家夫妻比上次更加热情。听说她这次是坐火车来的，更是觉得她不容易。她说，买了房子之后，她现在在跟乔楠一起攒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坐火车也挺好的。但是文婧又请求他们别告诉乔楠，要是他知道了，又要唠叨了。再说了，他现在除了工作，还要准备研究生复试，每天都要复习到深夜，都没时间休息，可别让他为这些事操心了。

    吃得了苦，也能勤俭持家，还温柔体贴，乔家夫妻对她的印象更好了。念她孤苦无依，便执意留她在港城过年，但她坚持要回去，还买了深夜的火车票。乔家人留不住她，老乔便单独为她做了一顿饭，担心她在路上饿着。李兰芝问她怎么过年，文婧如实相告，回北京后，她会把父亲接到家里住几天，跟他一起过春节。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她说完这些后，乔建军就说快要开锅了，他要去忙了。

    文婧敏感地咬住了嘴唇，不再提起父亲。李兰芝握住她的手，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别太介意……”

    “我能理解，就连乔楠，他也是不肯见我爸爸的。在我看来，我爸爸犯的错，的确是不可饶恕的。”

    老乔给她盛了一盘饺子，让她先吃，他说道：“这句话我想了很久，我想当面跟你说。要是想到你的爸爸，我应该怨恨你一百次；但是想到你的妈妈，我应该原谅你一万次。我也想明白了，大人之间的事情，跟你也没有关系。所以，以后面对乔家人的时候，你不必感到歉疚。”

    文婧蓦地停住了筷子，一颗硕大的泪珠很不争气地掉到了盘子里。

    她慌忙用手去擦，乔建军已经把纸巾给递了过来。

    “快吃吧！这是乔楠最爱吃的鲅鱼馅饺子，你替他多吃点。我还给你装了一些冷冻的，你拿回北京去吧！”不知不觉，老乔说起了跟三年前同样的话：“只有吃了饺子，才算过了年。不管什么时候，都得认真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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