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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乌龙茶喝完,单手将铁罐拧烂。
“夏江平警官,你该不会又来问那些一成不变的问题吧?”房东一脸无辜。
“那是因为你只回答一成不变的问题。”我冷冷看着房东,我最痛恨他这种事不关己的表情。
他跟我之间已经重复了四、五次一模一样的对话,而这一次,我已经盘算好一段击溃他犯罪喜悦的结尾。
我将灯光故意拿靠近他,强光厉害,让他睁不开眼睛。
房东没有埋怨也没有皱眉头,他只是看着我,好像强光根本不存在。
扣扣扣。
单向镜面玻璃被敲打着,我知道是他的律师正在警告我,我的行为已经越线了。
我不在乎,继续让强光打在他丑恶的脸上。
“药局的勤还是不肯承认卖过药给我吗?”房东主动开口。
“东海别墅附近有五家药局,没有一家姓勤,整个台中县也没有药局老板姓勤,你要虎烂就找别人吧,我对你的药哪里来的根本没有兴趣。”我的反应很冷淡。
“勤真是狡猾。”房东噗嗤一笑,好像早就料到一样:“他真是天生的罪犯,随时随地都可以消失。
我不耐,回答问题的怎么是我?
“你不觉得你自白书根本是一本恐怖小说,还且还是一本三流的恐怖小说,节奏乱七八糟自以为是,巧合也多得太过分了?”我弯腰,盯着他的眼睛。
“过奖。”房东大方承认。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柏彦被你下药后醒不过来,你该怎么把故事接下去?”我总是用这个问题开始。
“那会是另一个故事。”房东幽幽地说,彷佛为了另一个没有实现的故事遗憾着。
“你觉得一个人被反复下药迷昏、搬运身体到不同的地方,不起疑自己被下药的机率有多大?不去买摄影机录下自己睡着后做了些什么的机率有多大?出现异常行为或记忆空窗期后,不去看精神科医生的机率有多大?”我往左走。
“不知道,大概非常小。”房东露出他的黄板牙,笑:“但对柏彦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
“你觉得一个人相信自己会梦游杀人的机率有多少?”我往右走。
“不知道,大概趋近于零吧?”房东一贯的回答:“但对柏彦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
“你觉得一个女的在浴室洗澡,突然被人从后面强奸,居然一下子就顺从发浪的机率有多少?”我往左走。
“对陈小姐这个人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房东左手比一,右手划了两个圈圈。
“你觉得一个人会用杀人这么激烈的手段,也不愿意多费唇舌澄清误会的机率有多少?”我咄咄逼人,但看在房东的眼中这根本不是问题。
“对老张这样的人来说,机率是百分之百。”房东不愠不火。
“三个人在同一个晚上忙着弃尸,结果经过另一个房门时,竟然碰见第四个人正要出门弃尸,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我冷笑。
“你知道篮球大帝Michael Jordan在比赛最后一秒,投进了多少次不可思议的逆转球?”房东用一种窃笑不已的表情看着我。
“四个人一起弃尸,经过走廊时,碰巧遇见第五个人拖着一袋尸体开门的机率有多大?”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拳头都快捏出血来。
“那几百个逆转球里,有几十个球Jordan根本连篮框都没看见,其中最经典的一球居然是在塞尔蒂克队的王牌Larry Bird面前、毫不迟疑从篮框后面出手进算!你有没有印象?Larry Bird的表情都绿了!简直是神乎其技!”房东说得很兴奋,好像那一球是他本人安排的。
“你知不知道你编造的故事里,有多少个不可思议的篮框后0.5秒出手进算加罚?二十六个!只要其中一个巧合没有发生,你鬼扯的故事就会大大失控!”我嘲笑。
“如果Jordan同时也是个裁判,我想,无论比赛最后剩下一秒还是十分之一秒,Jordan从各个无法想象的角度投进逆转球的机率,都是百分之百。”房东的眼睛发亮,好像Jordan正从三分线外起跳,在他头顶上灌进爆炸性的一球。
“我受够了你的百分之百。”我憎恨地说。要是比较不起眼的案子,眼前的杀人犯早就被我脱下裤子,电击老二直到冒烟为止。
“回头看已经发生的事,机率当然是百分之百。有些事不能不发生,因为它就是那么存在着,预言在实现之前叫做预言,实现过后就没有意义了,剧本演完就该放进仓库,因为我们要看的是最后的、剪接过后电影,电影里的机率,都是百分之百。”房东诚恳的表情非常欠揍,他胡说八道的、自以为是的哲理更令我头痛欲裂。
我喝斥:“那柏彦呢?既然你们最后都是共犯!为什么你还要天涯海角追去杀他!”
房东双手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我怎么知道那个死大学生后来搬到哪里?”
“是吗?”我来回踱步,要不是房东的律师正在单向玻璃后监视着我,我真想给他的下巴一拳。
柏彦在房东的自白书中,是弃尸的共犯,是幸存者,是一个离开的房客。
但事实上,就在柏彦找到新租处搬出凶宅的第六天,就被住在隔壁的同班同学发现,三天没出门的他被绑在新房间的铁椅上,喉咙发炎肿大,两只灰白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像是被迫噎死的。
后来法医取出柏彦喉管中的异物,发现竟是一颗腐烂多时的猫头,当真匪夷所思。派出所调查了几天,却查不出有谁会费心潜入一个大学生的房里,对他做出这么变态的虐杀。
与自白书最不对称的一点是,这件案子发生在东别连环凶案之前好几天。
总之这份梦幻自白书少了一个重要证人、犯罪涉嫌者。
“仔细看着!这个叫张国定的男人,是不是你杀的?”我将一迭恐怖的照片摔到房东的桌上。
“我也是听你们说才知道老张被杀了,那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房东正色说道,拿起凶案现场的照片欣赏着:“不过,能够用那种方式慢慢杀死老张的,你们看了我的自白书后也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张国定是第一个搬出凶宅的幸存房客,在这件案子初露线索时,我们警方循线搜查到他在菜市场的新住所,那是一间老旧的铁皮屋加盖,门板上贴了十几道大大小小的符咒,还有从庙宇求来的平安香包。
持了搜索票,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张国定的房门口堵着,但喊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于是我叫那栋房子的房东过来开门,竟发现张国定的双手被衣服绑在衣柜里的钢制悬梁上吊着,全身上下都有针孔的细密伤痕,肢体发黑,死了好几天。
法医验尸发现,张国定的血液里有成份不明且相当复杂的毒素溶剂、也曾出现过数十倍于正常人的抗体反应,但对张国定本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在完全断气前至少历经了七十二小时的痛苦折磨。
于是自白书又少了一个重要证人、犯罪涉嫌者。
“喔?那郭力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我双手环抱胸前。
“第六次回答你,郭力如果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个可能,你们去翻翻我的自白书吧。”房东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连郭力都躲不掉,唉,你们把我关到牢里也好,牢里安全些。”
“干,你不要将什么事情都往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女人身上揽!是男人的话就敢作敢当!”我愤怒地大拍桌子。
房东正色说道:“我是敢作敢当,你们那三个来探查的警察确实是我杀的,所以要判我三个死刑也是合情合理。不过令狐的确是郭力亲手毙的,王小妹的确是老张杀的,王先生的确是颖如宰的,陈小姐也的确是老张、郭力、柏彦三人合力挂掉的,而颖如房间超大行李箱里的腐烂国小女生、桌子上血肉模糊的立委人头,当然也是颖如干的,这点毋庸置疑不是吗?我也带你们到大度山找到弃尸的地点不是?我很合作,但不能将所有的命案都算在我的头上,那对辛苦实践预言的我是个天大的侮辱。”一副大义凛然、敢作敢当的模样。
我的拳头紧握,轰然揍向桌子:“你以为自己很行吗?警察是那么好耍的吗?告诉你!全台湾监狱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不管是狱卒还是里头的大哥,只要我一句话交代下去!用钢刷刷你的老二,白天被大家用拖把戳你屁眼,晚上要帮两百多人口交,倒吊、鸳鸯锁、辣椒水、吃头发、架乌龟样样都来,准整死你!”
房东害怕地说:“别这样对我,我已经在反省了。”
他反省的表情,却像正想朝你脸上射精的猥琐样子。
两人许久未语,但我的话可还没问完。
我瞪着房东,说:“不想在被枪毙前就被搞死的话,就说清楚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房东?是不是一开始就计划犯案?干什么把指纹弄掉?”
谁是谁,居然是结案最大的关键,最官僚的一部份,非搞清楚不可,要不然任何记录都会变得空空洞洞,意义也会随时自我毁灭。
房东没有说话,他出神地玩弄手指头上的鼻屎,接着研究起掌纹的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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