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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别乱说话,以免冒犯朝廷,落了个大不敬之罪。”
“那敢情好。胡大侠口没遮拦的,是该教训。”
横疏影抿了抿嘴,自顾自的笑起来:“只是当今之世,天下太平,便是有人去报你出言讽政,官府多半不肯办,没凭没据的,回头就是一条现成的诬指之罪。升斗小民怕受牵连,官老爷们更加的怕。”
独孤峰闻言凛起,微一思索,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容色稍见平霁。
横疏影侧身一让,嫣然道:“世子,这位是水月停轩杜掌门座下高足,染红霞染二掌院。妹妹,快来见我家世子。”
染红霞不爱应酬,勉强扶座起身,福了半幅,低声道:“世子安好。”
独孤峰盯着她瞧,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锐利的视线有如实刃,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胴体曲线,由上而下,丝毫无遗。一股湿黏冰冷的不适感,彷佛沿着无礼的注视渗入骨体,染红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额际如有无数针尖潸刺,一时之间竟有些恶心想吐。
“染红霞、染红霞……染……”
独孤峰反覆念诵几遍,忽然抬头:“这个姓氏十分罕见,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你,是镇北将军染苍群的什么人?”
染红霞正要开口,忽觉一阵微眩,忙扶住镂空门扇,定了定神,低声道:“正是家父。”
众人无不惊讶。
独孤峰双目一亮,又打量了几眼,见染红霞虽有病容,却生得一张雪白标致的瓜子脸蛋,双腿修长,身段玲珑浮凸,实是少见的美人,暗忖:“梁苍群手绾重兵,坐镇北关多年,被誉为当世战神,该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不想……他的女儿竟如此美貌!”
据说染苍群膂力过人,精擅马术,使一口五十二斤重的云头象鼻刀,杀敌直如切菜砍瓜,当者无不脍寒。因战功彪炳,短短数年间,由一介冲锋队长升至骠骑都尉,所部均穿红衣红甲,自称“血云都”过去“血云都”乃是独孤阀麾下的精锐部队,比之西山韩阀的私兵“飞虎骑”亦不遑多让,都是昔日央土大战中威震天下的劲旅。染苍群的北关军继承了这支百战劲旅的番号,被誉为是当世精兵。
太宗继位后,命染苍群为镇北将军,总领北疆防务。按照孝明帝的本意,异族慑于北关军威,已多年不曾蠢动,本想将他调回平望都述职,待得历练几年京中官场,便要擢升为大将军,官居太府,为皇帝总领天下兵马。
面对这军旅生涯中人人梦寐以求的至高之位,染苍群却派出千里快马,上了道奏折婉谢。
折中写道:“……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普天之下能胜臣者,几稀;服冕庙堂、定谋擘划,则普天之下,臣能胜者亦稀也!陛下不欲臣执卫北疆,乞愿归老。”
末尾又不忘提醒道:“天下兵马,俱归陛下所有;三军将帅,皆是陛下指臂。太平之日,尚无四镇之用,须大将军何?”
太宗读完,命内侍将折子递给陶元峥看,笑道:“就凭这等见地,也够资格做大将军了,怎地这些人个个都不肯升官?”
其时陶元峥病痾已沉,行动不便,要坐在御赐的软垫长背椅里才能勉强看完,费力说道:“苍鹰不轻易扑击,那是苍鹰的风骨。陛下莫忘了逐猎才是苍鹰的本性,若教示于笼中,岂非屈死了它?”
太宗一怔,起身揖道:“先生惠我!”
从此撤去大将军一职,不再设置。
陶元峥回府不久,便不能再理事,卧床月余,这位一手建立起国家制度、满朝文武皆惧怕的一代良相溘然长逝。陶元峥死后,太宗年年祭拜时都执弟子之礼,以追念少年时曾在东海老宅的书房里,与弟弟们一起听他讲授经义的往事。
太宗一朝,文治武功皆有可观处。
镇南将军段思宗率大军南下,威服南陵道诸封国,仅在天虞山附近打了几场威吓性的小战役,算得上是兵不血刃。相较之下,北方异族骁勇狞恶、直如鬼怪,曾一路踏平碧蟾王朝的重重守关,一举毁灭王都白玉京,各军闲之色变;后来,异族莫名其妙撤退,各地军阀才得以松一口气。
按说北关道面临的敌人如此险恶,理应营城筑垒,坚守不出,但染苍群接任镇北将军的头几年,岁岁均冒雪主动出击,将王朝防线不断向前推进,盘据北关道外的异族残部捱不住雪灾与军队的双重夹击,最后被赶入更北方的诸沃之野。
染苍群更上疏征调北关道廿州六十五县的民夫,连同各军、各节镇的屯田兵共十万人,欲沿诸沃之野外侧的婴垣大山筑起坚城壁垒,以垣相连,依着山脊深林结成一道防线,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抨击他“驱民以死”有人则质疑他有不臣之心,想借此激起民怨、消耗国力。伺机图谋不轨。“将军位极人臣,又拥重兵,为天下人所敬。”
幕僚劝他:“何苦将自己推到刀锯沸鼎之上,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场?”
据说染苍群只是抬头盯着天看,什么也没说。
此事不只朝野议论,连太宗自己也犯疑。
北关军主动出击,将异族族民赶进了诸沃之野那样的画荒地带,天寒地冻,生存更加不易。此际是乘胜追击、将他们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岂有不进反退,发民夫筑城的道理?
太宗皇帝与老丞相在深宫里辟室密商,谈了大半天,连陶元峥也反对。
“他约莫是想要钱粮啦。也难怪,北关道天寒地冻,谁也不想多待。”
继位不久的壮年皇帝捧折沉吟,见昔日的老师面色凝肃,似是想打个圆场:“这样罢!再拨给他十万石的粮,武器、棉衣尽量供应,赏赐白银万两、锦缎千疋,封他……封他父亲一个正二品的金盘光禄大夫好了,你看怎样?”
陶元峥脸上罩着一层青气,骨节嶙峋的五指捏着扶手,椅上传来极轻、极细的喀喀声响——如果那浑圆的紫檀扶手雕成了染苍群的头颅形状,说不定真会被老人一把拧断。
“钱粮够了,封官则不必。”
陶元峥寒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此例一开,后患无穷。皇上三思。”
“就依你。那……明年还是召他回京?”
太宗沉吟。
“不必。为免打草惊蛇,可让太子走一趟。”
无视于皇帝的错愕,老丞相哑声缓道:“明年上巳节过后,皇上再派太子动身前往射平府(北关道首治,镇北将军府所在地)多多送上金银珠宝,赐他剑履上殿、免贡不朝。往后经常赏赐,渐次增加;如此三年后召他回京,便可诛杀此獠,身死不疑。”
孝明帝神情凝重,沈默不语。
幸好老丞相的谋划最后并未付诸实行。
第四年的秋后未降大雪,是难得的暖冬,关内正一片欢欣鼓舞、准备迎接来年正月时,五千名异族骁士突然杀出诸沃之野,意圆斩关南下,重演当年一路踏平白玉京的奇袭战略!
北关军的先锋军难以抵挡,退到一处去年才临时建造的关垒坚守,苦苦支撑十三日,终于等到了染苍群所率领的增援部队,经历一番苦战,得以击退鬼神般的异族蛮军。战后派出侦骑,才知三年来迁到新占地囤垦的近百村落共万余百姓,悉数被蛮军所杀,屯田牧场等付之一炬,百里内渺无人迹。
“……蛮军善骑,非天险不能御。”
染苍群写奏折向皇帝报告:“婴垣山前后均为平野,进则深入大荒,难有尺寸之功;退则无险可据,马军平履如夷矣。臣年来与蛮军角争,即为此耳,非蛮人可欺。”
太宗恍然大悟,从此对染苍群更加信任。
染苍群血战数年,又慢慢将防线推进至诸沃之野,朝廷拨款征丁,沿婴垣大山筑起关垒,费时十五年而略具规模,百姓都管叫“连城”或“婴城”也有称为“染公城”的。
迄今染苍群仍在北境督建城墙,即使十年来异族未曾大举入侵,边境悄无动静,只余零星冲突而已,依旧无损百姓心目中的“战神”形象。提起镇北将军染苍群,无不竖起大拇指赞叹,说是当世无双的英雄人物。
听到染红霞自承是染苍群的女儿,横疏影、胡彦之等都不禁愕然。
耿照浑身一震,心想:“难怪前辈说她出身高贵,原来……原来是镇北将军的千金!”
忽觉两人间的距离变得极其遥远。
那非是水月停轩二掌院与流影城弟子间的差距,而是天与地、云端与尘泥,贵族与贱民间的巨大鸿沟,非是一夜绉绻所能跨越。他想着想着,心中一沉,只觉郁闷难解,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独孤峰的目光唐突之至,似将染红霞当作什么奇特物事,不住上下巡梭,忽道:“染姑娘脸色不大好看,是生病了么?”
染红霞恼他无礼,冷淡回答:“小伤而已,不劳世子费心。”
横疏影噗哧一声,掩嘴轻笑:“好啦好啦,先让人家歇息罢。世子想与染姑娘说话,来日还怕没机会么?你们不累,我都困啦!都回去歇着,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唤来何煦、钟阳,领染红霞等去客房休息。
独孤峰眼看今夜马是捕捉不得了,暗忖:“你的马再怎么神骏,总要喝水吃草料罢?既入我白日流影城的私厩,还怕你插翅飞去不成?”
随即离去。
耿照自知身分低微,二总管的偏院不是他能久待之处,躬身一揖,跟着钟阳等退出厅去。却听横疏影道:“你先留下,我有话问你。”
耿照微微一凛:“二总管若问及妖刀,我该怎生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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