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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奋开怪有趣地瞟他一眼,彷佛在看什么三头六臂的稀奇怪物。
“我怎么进来,便怎么得剑。”
他冷冷地一哼,左手负后,骨瘦嶙峋的粗大右掌再度竖起三个指头,气势肃杀:“你那些个所谓的”钧天剑主“,在本座手里通通走不过三招,往往一对掌后便倒地呕血,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我取剑离开。偶有自以为忠义、实则不自量力的荘客武师,想阻止本座离开,这时只消打死几个,便再也没有浑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邵兰生怒道:“你……你这是巧取豪夺,简直是强盗行径!侠义中人,岂能坐视不管!”
雷奋开缓缓回头,面上笑意褪去,只余一双虎目逼人。
“邵兰生,你是第一天出来江湖上混么?”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充满肃杀之气,“要想安生度日,隐姓埋名、种田砍柴,岂不更好!在江湖显露字号、藏有珍贵名兵,胆敢如此招摇,难道没有一朝大临门、举户血染阶头的觉悟?弱肉强食,原本就是天地之理,江湖人刀头舔血,岂有侥幸?你说这话,当真是笑煞人也!”
邵兰生被他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望着一几神兵,想象那六家剑主的惨状,不禁倒退两步,颓然坐倒。
许缁衣默然无语,却忍不住多打量了雷奋开几眼,暗想:“据闻钧天六剑的剑主虽然多在东海,但确实有一家在京城,一家在南陵道,相隔足有数百里。雷奋开伤人夺剑的消息尚未传开,显然便是在这几日内发生的事,这……却又如何能够?”
雷奋开锐利的目光与她偶一交会,彷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淡然道:“本座施展轻功,一夜能行百余里。只消不带随从,孤身一人上道,数日内往返各地,料想许代掌门也有这份能耐。”
众人闻言一凛,心中均想:“这雷奋开身居高位,手下有万余帮众听任调用,办事居然能独来独往,不讲排场身份,无怪乎他行事如此棘手,能人之所不能。”
许缁衣淡淡一笑,和颜道:“大太保一取六剑,实非常人所能办到。今日专程前来,便为了向青锋照或其它武林同道示威么?以赤炼堂之盛,此举甚无必要。”
雷奋开轻蔑冷笑。
“代掌门,本座还没有这么无聊,若无必要,我也不爱看各位的尊颜。我今日前来,实因取剑一事,关系三铸四剑七大门派:麻烦既已到手,我虽懒得与各位穷嚼蛆,少不得还是得来一趟。”
邵兰生面如严霜,森然道:“你我两家的梁子,关他人底事?如你这般不分青红皀白,滥涉无辜,与邪魔外道、江洋巨寇有甚两样?”
雷奋开懒得理他,又自斟了杯茶水润喉,自顾自地说:“本座取钧天六剑,最初是想以此为质,上花石津与邵咸尊邵老儿,交换那尚未现世的第九把剑,任凭镇东将军府玩什么花样,这次总轮不到我赤炼堂。”
他肆无忌惮地说破自己的用心,一点也不觉着有什么,不理一旁邵三爷“强盗”、“无耻”的愤怒批评,怡然续道:“前五把剑取得很顺利,于是我按照计划,来到泉壤城外约三十里处的啸扬堡。啸扬堡主”虎剑鹰刀“何负嵎是虎翼飞梭剑的主人,他少年时曾于天门剑脉的青帝观学艺,又拜天门刀脉的空石道人为师,很有些本事,也是名单上唯一一个我认为有机会接到第三掌的人物。
“我渡过赤水,由洪泽津上岸,赶至啸扬堡时已近黄昏。本想杀将进去,爽快地夺剑离开,谁知却有人早了我一步。啸扬堡大门洞开,从门房、阶台、曲廊,一直到堡内各处,遍地都是死人。”
他顿了一顿,微微眯眼,如刀斧凿就的鱼尾纹深深陷入,一瞬间忽有些迷茫。
“本座平生杀人无算,也亲领”指纵鹰“灭过几个门派,死上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场面,看得不算少了,但我从未见过寻样的场面……那样的红……用鲜血涂满的红,好像杀人者辨不出朱红色似的,一点都不在乎它抹得到处都是……”
众人随着他平板嘶哑的嗓音,彷佛回到那夕阳殷红如血、然而满地却红逾夕阳的空荡荘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流满了视线的每一个角落。一瞬间,甚至令人忍不住企望,自己能不能忽然看不见红色。
雷奋开轻咳两声,又回复成那个毫不介意杀人放火的赤炼堂大太保。
“事后我让人清点尸体,共数得两百七十余具。堡内所有刃器全都折断,无一幸免,包括这柄在内。”
他从皮鞘中抽出那把柄如尖梭、通体虎纹的长剑,赫见光灿灿的剑身只余尺半,切口平滑齐整,竟已断成两截!
邵兰生忍无可忍,起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毁坏青锋照的列名神兵!”
雷奋开乜眼:“我若能削断虎翼飞梭,何必取这六剑?”
邵兰生一想也是,登时无语。
“虎剑鹰刀”何负嵎是东海有数的刀剑名家,和观海天门渊源极深,也一向与青锋照交好。接获镇东将军府擅改竞锋规则的消息时,邵家曾经考虑再由何向嵎与虎翼飞梭剑搭档代表,或能对抗岳宸风与赤乌角刀的绝强组合。
横疏影等人忽然意识到,雷奋开此行的真正目的之一——啸扬堡的惨案迄今仍无人得闻,想是雷奋开房间封锁了消息。
若他的故事无法说服在座诸人,赤炼堂就是啸扬堡血案最大、也是唯一的疑犯,也将直接与青锋照、观海天门反目!这或许是铁掌纵横惯了的大太保雷奋开,当初决定出手夺剑时始料未及的尴尬局面。问题是:杀人放火不当一回事的赤炼堂,倘若真是无辜,这回又到底是中了谁的道?
邵兰生肃然道:“雷奋开!此事若无交代,只怕赤炼堂将自”正道“两字之下除名,从此与七玄一般,被视为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雷奋开似乎有信心能说服在座诸人,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凝着手里的半截虎翼剑,继续喃喃道:“我像着了魔似的,一路走到书斋前,这柄断剑就这样被扔在阶台上,旁边死的都是女人小孩。尸体的切口平滑,却罕见地没什么血,反倒像被火烤过似的,连衣裳都是焦灼一片。
“然后……它就出现了。”
雷奋开喃喃说着,忍不住闭上眼睛,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几岁。
“谁?”
邵兰生追问。
雷奋开如梦初醒,摇头道:“是何负嵎。他披头散发,双眼吊高,脸色青白得怕人,走路的模样像是坏了的扯线傀儡,说不出的僵直怪异。他手里拿着一把武器,当时我……瞧不出那柄兵刃的形状,从握柄来看应该是把刀:他的虎翼剑已断,我猜想他手上的是刀?”
邵兰生只觉得奇怪。雷奋开其人,极少用“应该”、“或许”这样模棱两可的字眼,除非他双目全盲,又或当下有什么原因无法视物,否则绝不可能说“瞧不出兵刃的形状”“因为……”
雷奋开喃喃道:“那柄刀的刀锷以上,只是一团火焰。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看过那样的兵器!没有刀锋、没有刀背……就是一团火焰!一碰到什么东西,那样东西便立刻燃着火焰分成两半:所经之处,无一物不在燃烧,就好像……就好像是炼狱一般!”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许缁衣与染红霞对望一眼,又迎上谈、沐二人的目光,刹那间,四人心生一念,不禁面色铁青。
(妖刀!
雷奋开继续说道:“那火焰极是灼热,我几乎难以靠近。何负嵎整条右臂肌肤焦黑,连毛发衣衫都沾着火星,他却浑然不觉,继续持刀逼来。情急之下,我只得抽出先前夺来的五柄钧天剑应敌。”
邵兰生追问:“结果呢?”
雷奋开一拍铁梨木几,掌劲所至,革囊中其余五剑脱鞘弹出,铿啷的掉落一地,五剑俱都剩下半截,无一幸免!
“我用一剑他便断一剑,所幸何负嵎动作僵硬,我靠五剑勉强支撑片刻,觑准一个空隙,以”铁掌扫六合“的十成掌力隔空击毙了何负嵎。那火焰刀一落地,院中便冒出冲天烈焰,我只得先行离开:后来返回现场时,已不见刀的踪影。”
邵兰生拾起一柄断剑检视,只见断口平滑,周围似有一层虹膜似的流离七彩,正是高温烧炙、但尚未至亮红状态所留下的痕迹,心想:“以钧天九盥的材质做工,谅必赤炼堂也无烧熔削断的能耐。雷奋开之言,似有几分真实。”
雷奋开环视当场,哑声冷笑。
“如何?这样的情境,诸位是否觉得熟悉?据本帮线报,在场各位除邵家老三之外,都曾见过此世的妖刀:继万劫、幽凝、赤眼、天裂之后,本座当日所见,极可能是第五把妖刀!现在,许代掌门是否还觉得,我只为耀武扬威而来?”
许缁衣抱臂沉吟,良久不语。
雷奋开站起身来,大声道:“这如果只能算是目证,本座今日还带了另一项物证来。当日我命人收拾火场,在啸扬堡的大堂照壁之上,发现十六字的题句,字迹深入壁中,烧得砖石熔炼,可见是那柄火焰妖刀所为。我特别将题字拓下,诸位请看!”
从怀中取出一幅数迭白帛,掌力疾吐,“唰!”
一声利落展开。
厅堂内并无风来,拓布却如风刮般猎猎作响:长近三丈的白帛上,用红黑掺杂的重墨拓着十六个森然大字:“四剑摧尽,三铸俱熔,唯我魔宗,东海称雄!”
所有人都被那鲜血刀痕般的巨大字迹所慑,无不瞠目无语。半晌,谈剑笏才涩声道:“”唯我魔宗,东海称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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