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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只是庆如的尸体凑巧被发现,那飞贼平白背了黑锅,罪状再添一条。——那么莲儿呢?她的尸首又到哪里去了?
他正踞在梁上反覆思索,忽见廊前黑影一闪,一抹模糊的人形轮廓欺了过不是女子身形,比之于适才站在广场上的弟子们,那人的身量也高了将近一个照于黑暗中凝聚目力,见那人鬼鬼祟祟摸上经堂,咿呀一声推开门扇,无声无入了上之天间。
(他……就是那名飞贼么?耿照没想到员有这么个人,一时好奇心起,返身钻入心柱,却听“上之天间”的门扉又“咿呀l地小声闭起,投在壁上的烛焰微光里已无人影晃摇,”
东之天间“的门旋即被推开;要不多时,黑衣人果然又来到了”南之天间“里。
从横梁下望,那人身形果然高大,身披黑氅,以黑巾蒙住头面,却侬稀能见得光溜溜的头形。房内残烛已熄,门窗又是紧紧闭起,所幸耿照双眼已熟悉黑暗,再加上新近练出的碧火功内息,凝目细看,赫然发现黑衣人脚上趿着一双僧人穿的丝履,黑氅下露出小半截的红黄袈裟,耿照心中暗忖:“看来恒如全然猜错了。这人不仅不是外贼,还是掩人耳目的内贼!”
黑衣人在房中随意翻找,有几分漫无目的的感觉,“南之天间”只有一张方几、几只蒲团,一眼便能看完。
黑暗中传来几声宪率,似是黑衣人皱鼻闻嗅,房中那股混合了精液、汗水与淫汁的奇特气味还未完全散去,耿照正暗叫不好,他又逐个拿起蒲团翻来覆去的检查,除了触手微湿,还留有些许淫水汗渍之外,自是全无异状。
黑衣人轻哼一声,推开门缝眺望一会儿,敏捷地闪出房去。
耿照犹豫了一瞬,咬牙从梁上滑了下来,也跟着推门而出。
法性院里与日间所见已全然不同。没了日光焰炬,满院之松突然变得高大阴森,荫遮极密;若是夜里头一次来此,在任两座建筑遥遥相对的距离之间,肯定会以为是误闯了什么山野荒林,何时从树影里跳出一头豺狼也不奇怪。
耿照虽然没练过什么轻功,但他身手本就远较常人敏捷,在林野间夺路奔逃时,还会与岳宸风这等超卓高手相持一阵,但黑衣人的身法诡异,一眨眼便不见踪迹,耿照只能运起新得的碧火功先天内劲,将五感知觉扩张到最大,于风过叶摇之中辨别出衣裳摩擦、脚踏松针的微妙不同,眼中虽不见实影,却一路追到了一幢灯火通明的精舍之前。
这精舍恐怕是整座法性院中最明亮之处,黑衣人一到了光下,身形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耿照躲在树丛里,见那人一溜烟地绕到了精舍之后,传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喀搭声响,似是推开窗格一类。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却见恒如率着几名弟子,匆匆奔至精舍前,隔着门牖躬身:“启禀师父,弟子是恒如。”
虽放开了嗓子,神态却十分恭谨。
耿照心中一凛:“这便是显义的住处!”
见恒如连唤了几声,屋内却悄无动静,手心里不禁捏了把汗:“他现在冲了进去,便与‘飞贼’面对面啦!奇怪……难道颢义并不在屋里,还是已为那人所害?”
正转着心思,忽听屋里传来一把低沉的粗哑嗓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听来的确是显义的声音,只是有些模糊黏滞、中气不足,彷佛是刚刚睡醒。恒如越喊越觉不对,本已想推门进去,此时赶紧将手掌缩了回来,垂首道:“弟……弟子打扰,请师父恕罪。”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又传出显义的声音:“你有什么禀报?”
口气里似有一丝不耐。恒如心知来得不巧,小心道:“弟子已加派人手四处巡逻,务必擒住那飞贼,请师父安心歇息。弟……弟子告退。”
显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恒如自讨没趣,领着弟子们匆匆离开,炬焰下只见他面色青白,似是懊恼不已;众人前脚才刚踏出院门,屋后又是“喀搭”一响,一抹鬼影似的黑衣人形从精舍的另一头滑了开去,一溜烟窜入树林。
耿照见四下无人,贴着墙角追过去,心中思量:“此人若非善于模仿显义的声音与语调,便是显义本人!
黑衣人搜查转经堂的顺序,恰是日间显义分几拨招待访客的安排。招待浦商自然是公开的行程,但贿赂迟凤钧、密会雷门鹤等却是私下所为,负责抬来金子的恒如等或许知道“上之天间”里的事,却不知后来显义与雷门鹤在“南之天间”密会;同样的道理,负责安排酒菜的人,也许在“东之天间”与“南之天间”都送了菜肴,却不会知道在“上之天间”里的事。
况且,以显义与雷门鹤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南之天间”里的饮食是他自己另行张罗的,以免被人发现他与雷门鹤会后有会。这也正说明了为何屋里的酒菜无人前来收拾——因为除了显义,根本无人知晓此事。
他只消在翌日,派个不相干的弟子去收拾碗盘即可。谁也不知他是前一天在此,密晤了一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神秘宾客。——这个黑衣人,极有可能便是显义本人!
这样一来,就全说得通了。他故意触碰铃索,把弟子们引出法性院,回头去搜查转经堂,看看白日里来过的那些人,是否会经留下过什么……耿照反覆推敲,又觉此说未免一厢情愿,黑衣人在转经堂待不到一刻钟,以显义的身分,想独自在转经堂之内待个一时二刻,犯不着掀起这样的骚动。
耿照突然停下脚步。
风里,已经没有衣服摩擦或踏碎枯叶的声响,黑衣人的形迹就这么不见了。
耿照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座古老的书院之前,同样是石砌高台,同样是原木所造,这幢阁子却与转经堂不同,岁月施加在它身上的痕迹,已超过千年不朽的金丝楠所能承受,无可自制地现出了龙锺老态。
连院前的青石砖也远较他处古老,接缝中填满了松叶尘沙,彷佛是一道道鱼尾皱纹。阁子的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一块…一千娑婆“的旧额匾,书院四周的松树植得特别紧密,环着最外围的青石砖种了好几重,树影交错地掩去了书院楼阁的轮廓。
若非耿照摒除视线,只凭耳力追踪,很可能会以为是一片接山松林,根本走不到这里。——这样,就说得遖了。
黑衣人制造混乱,真正的目标是这座古老的书院,转经堂之行不过是顺便而已。
风里再度传出了踏碎松针的细微轻响。
耿照听音辨位,不由得心口一缩,额间沁出冷汗;霍然转身,赫见黑衣人站在自己身后一丈处,双脚并立,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垂落,露出覆面黑巾的双眼如狼一般绽放冷冽精芒,似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残忍笑意。
(糟……糟糕!要逃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右手平伸,掌心向上,由胸前滑到了身侧,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覆面巾上似乎挤出一抹微笑的唇形,优雅而缓慢的姿态在月下说不出的诡异,犹如一只活了过来的傀儡偶人。
耿照脑中一片混乱,还没回神,鬼影却一晃即至——黑衣人双手屈作兽爪,“唰!”
一声撕裂了他胸口衣衫,带血的指尖随意一甩,右手五指已扣住他的咽喉!
第三十七折 婆娑三千,子夜邪眼
经过五里坡的惨烈一役,耿照也算是被勒脖子的大行家了,危急之间全身鼓劲,丹田里的碧火功内力虽称不上“浑厚”却是世间武人毕生苦练也未必能得之精纯,先天元劲还先于意念之前,倏地由颈问透出。
黑衣人指劲如刀,本拟五爪一收,便能将这小和尚的脑袋齐颈割下,谁知手掌一触喉头,小和尚的颈间肌肉竟晃颤起来,彷佛每束肌肉都成了一条条又滑又韧、带着黏滑汁液的老鱼皮,既像固体又似液体,形质变换之间,一股绵密的无形气劲鼓荡而出,爪势顿时一滞。
电光石火之间,耿照左臂上格、仰头缩腹,硬生生摆脱了断颈之厄,却觉周身尚有余裕,“啪!”
脚跟一踏,劲力上涌,右臂如弹弓一般抡扫而出,黑衣人“咦”的一声缩胸避过,回爪扣住了耿照的腕子一拖,左手五指再取他颈项!
耿照被顺势一扯,倒像自己把脖子凑上爪尖,重心既失,只能束手待毙,不知怎地胸中犹有一口气在,仍觉得余势不尽。
黑衣人左手一叉,猛将耿照叉得脚跟离地,身子轻飘飘向后一倒,却比黑衣人左臂尽伸的距离要再飘出寸许;黑衣人身子微拧,左臂暴长一寸,但体势已变,这一爪纵然还是碰到了耿照的咽喉,却无一束断铁的杀伤力。
耿照双脚落地,“碰!”
向前跨了一步,左臂格开指爪“呼的一声,又是右拳正宫击出!
这回轮到黑衣人体势用尽,却无碧火真气连绵不绝的奇效,忙回爪护着胸口膻中要穴:“啪”的一声拳掌相交,黑衣人顺势飘退,如鬼影般无声落在一丈开外,直似纸鹞落地,连烟尘都不掀半点。
耿照却觉全身气血一晃,胸口烦恶,忙运起明栈雪传授的调息之法,片刻才将气息稳住,碧火真气流转全身,严阵以待。
黑衣人双手抱胸,打量着他的架势,冷哼一声∶“铁线拳?你不要命了么?”
他语声低沉沙哑,其实不易辨别,只能说他的声音与显义是同一类人,都如铁沙磨地,但耿照若故意吼破了嗓子,再压低声音说话,听来相差不多,无法做为辨别的依据。
如果观察显义的时间再长一点,或可从口吻语气来判断,但眼前耿照却缺乏对照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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