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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师乃‘无’字辈诸长老之首,武功识见超人一等。
真龙若要回归,先师之夺舍至为关键。“他踏前一步,目光森冷。”
现在你知道,自己侵占的是何等重宝了?“耿照摇头道:“沐四侠,非是我觊觎宝物,又或是心生贪念不愿归还,而是夺舍大法一经施展,施受双方只能留存一位,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一个人的法子。”
沐云色斜眼看他,冷哼道:“你的命很宝贵么?有什么死不得的理由?”
耿照本想说“我身负琴魔前辈所托”突然想到:“萧老台丞说了,消灭妖刀,他用不上我。我已打算返回流影城,与姊姊、霁儿长相厮守,还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不觉气馁,片刻才道:“有件事我一直认为非我不可,纵使屡经危难,依旧抱持此念,不敢看轻自己的性命,唯恐辜负琴魔前辈的托付。如今想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世间原无什么事,是非我不可的。”
少年抬起头来,咬牙道:“沐四侠,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否请你给我十天的时间,将未了之事一一交办,再随你返回龙庭山,面见韩宫主?”
沐云色剑眉一轩,异道:“你不怕死么?”
“怕。”
耿照想起琴魔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老人清朗的笑声犹在耳畔,登时勇气百倍,更钮一所惧,正色道:“我愿协助贵宫,找寻移转琴魔前辈智识的方法。沐四侠,我原是个铁匠,在我们铸炼房里,没有锻不了的精钢、铸不成的刀剑;所有的不能,只因我们还不知道方法。我有重要的亲人,也有等着我回去的知心女子,纵使我渺小无用,做不了什么大事,却不能教她们伤心流泪。”
沐云色道:“夺舍大法非死一人,没有例外,亦无其他方法能转移。你随我回龙庭山,便是一条死路。到得那时,你待如何?”
“如此,我会杀出奇宫,求得一线生机。”
少年耸了耸肩,咧嘴一笑:“届时少不了要得罪啦,沐四侠莫见怪。”
第五十八折 云屏雨幕 玉壑箫声
沐云色一迳凝着他,蓦地仰头大笑。
“真有意思!”
他一拍耿照的肩头,朗笑道∶“依我师父的性子,宁可教毕生所知付诸东流,也决计不肯传予庸碌之人。我想看看他老人家临终之前,究竟挑了个什么样的传人。”
耿照闻言愕然,一时竟忘了提防他。
“沐……沐四侠不抓我回龙庭山么?”
“傻子!”
沐云色收起笑容,严肃回望。“龙潭虎穴尽可一探,独龙庭山不行。你去指剑奇宫,就是个‘死’而已。明白么?”
俊朗的白衣青年耸肩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
“既给了你,便是你的!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但你要牢记∶不是所有的奇宫门人。都如我这般想头,即使是我的师兄们也未必如是。日后行走江湖,须尽量避开指剑奇宫。”
(原来他……是试探我?
沐云色转身走到树下,重又将瓷坛抱入怀中。
“沐四侠!”
耿照追上前去,见那坛子忽然明白过来∶“这、这是……”
沐云色点了点头。
“是先师的骨灰。”
他低声道∶“我接获宫主与我大师兄的密信,命我就地将师父的遗骨火化,随萧老台丞、许代掌门等在越城浦等候,暂时莫回指剑奇宫。”
沐云色护送琴魔遗体下朱城山,本欲直奔奇宫,却收到韩雪色的密令,着他隐匿行踪,暂勿回转。琴魔之死还有鹿别驾等知悉,恐难封锁消息∶韩雪色之信,旨在拖延死讯确认的时间。
合是运气,参与灵官殿大战的四派中,天门、剑冢损失惨重,幸者寥寥,谈剑笏护送万劫回白城山,鹿别驾忙着奔赴一梦谷,请求“岐圣”伊黄粱拯救义儿,都没能走漏消息。
水月停轩方面,经沐云色协调之后,许缁衣也配合封锁,约束门人勿露口风。沐云色先随许缁衣姊妹走了趟断肠湖,又搭顺风船“映月”来到越城外浦,这几日暂住萧老台丞船上,果然避过指剑奇宫的耳目。
消息灵通如赤炼堂等,虽有零星线报,始终未得龙庭山的准信,均抱持观望的态度,“琴魔身损”一事,竟成了未经证实的流蜚,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正称了奇宫之主韩雪色的心意。
耿照一听是琴魔前辈的遗骨,热泪盈眶,整理服装仪容,肃然道∶“沐四侠,可否让我拜一拜魏老前辈?我一路多历险阻,亏得他老人家之遗惠,方能化险为夷。”
沐云色将瓷坛放在柳树根处,让至一旁,双手“唰!”
一振横摆下摆,扑通跪了下来。
耿照手按地面,恭恭敬敬对着骨灰坛子磕了三个响头,两眼泪水滚流,哽咽道∶“前……前辈!晚辈自受您遗惠,时时念着妖刀之事,不敢或忘;行有余力时,便尽力帮助他人。只是晚辈资质驽钝,不能如前辈一般力挽狂澜,前辈英灵不远,请赐晚辈明灯指引,纵教晚辈肝脑涂地,也不敢辜负前辈所遗!”
说完又用力三叩,砰砰有声,额间渗红。
沐云色膝行向前,伸手将他搀起。
耿照省起失态,困窘欲避,沐云色却哽咽大笑∶“耿兄弟!我日日思念师父,亦泪流不止。他老人家狂歌狂哭、潇洒自任,一向不理世人白眼。你我都是他的传人,这一点可不能不像。”
悲从中来,二少把臂痛哭,旁若无人。
耿照大哭一阵积郁尽出,顿觉星月疏朗,虽仍不知何去何从,已不复前度沮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见沐云色满面泪痕,但伤痛一经嚎出,眉目间益显精神,不由相视一笑。
“沐四侠!”
耿照伸手拭泪,边笑边摇头∶“若教不相干的人看见,只怕当咱们疯了。”
沐云色哈哈大笑。
“岂不闻‘能歌能哭迈俗流’乎!都说不相干啦,我自哭我的,谁管得着?”
一扯耿照,笑道∶“走!咱们喝一杯去,同师父喝!”
迳拉他往小酒肆走。
耿照不嗜杯中物,本欲推辞,听他说“同师父喝”忽觉意兴遍飞,热血上涌∶“当夜在红螺峪中,前辈本欲与我饮上一杯,只可惜谷中无酒!”
遂放开脚步,与沐云色并肩而入。
沐云色似是这间小酒家的常客,当炉的中年汉子朝他微微颔首,就当打了招呼,更无别话。少时端来一坛酱香白酒,还有一只汤滚味浓的瓦盅火锅,将食具、生料、蘸佐等摆布妥当,又回到店外茅棚下打盹。
沐云色拍开坛口泥封,倒了满满两碗,酒色微黄,液缘挂杯如稀蜜一般,柔润的酱香经久不散,滴在桌上,木桌便发酒香。“匡!”
两人举碗相敬,仰头痛饮,耿照只觉酒液入腹,一股暖流直冲上来,至喉头方觉些许刺辣;张嘴吐出一口烘热,失声道∶“好……好酒!”
沐云色看出他并不善饮,也未取笑,将陈旧的木箸以手巾抹过,递了给他。
“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
他神秘一笑∶“你可知道,这儿为何生意不好?”
拿起木杓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肉片、刺参、干鱿、熟鸡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和猪肠。
原来这火锅的汤底是西山口味,当地土人管叫“猪杂肝”滋味腥浓而油腻,多与泡馍硬饼同煮,也算是市俚粗食。
酒肆的主人别出心裁,以洗净剁碎的赌骨与肥母鸡煨汤,捞去汤上的浮沫,直到汤色转成乳般的浓白为止,再加入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等调味。熟肚肠在浓鸡汤中煨得软烂,肉嫩汤鲜,肥而不腻;在碗底搁上一匙猪油,再舀了满杓的鲜汤熟肉浇下,佐以糖蒜、泡菜、辣酱等腌菜,寒夜中吃上一碗,当真是人间至美。
“我家宫主是西山道出身,我在宫中尝过这一道菜,知其味美。”
沐云色道∶“但越城浦之人嗜食河鲜,谁肯花钱来吃一锅猪杂?居然埋没了这般好手艺。”
那猪大骨与肥鸡煨出的鲜浓白汤,拿来涮鱼脍也极美味。两人边吃边聊,倒了一大碗陈酒搁在北侧的空位前,当是琴魔同座,不时相敬。喝着喝着,耿照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沐四侠,贵派韩宫主为何不让你回去?琴魔前辈不幸仙逝,应及早奉灵,入土为安才是,岂有草草火化、在外漂泊的道理?”
“你且想一想。”
沐云色静待片刻,见他蹙眉苦思,茫茫然不知所以,才伸出食指轻点额头,凑近道∶“你受了我师的《夺舍大法》难道不记得奇宫之事?关于风云峡、韩宫主、真龙之传……或是奇宫其余支派的事?四姓逼宫,血染龙庭?”
耿照努力想了半天,茫然摇头。
沐云色拍肩安慰道∶“先不忙。往过也曾听说过有这样的情况,夺舍大法每一施展,造成的结果皆不相同,有人看似与原本无异,过得越久,想起的事越多,不必着急。是了,关于本宫的韩宫主,耿兄弟知道多少?”
韩雪色的故事,全东海……不,该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西山韩氏一门,原本就是传奇。
昔年异族退兵后,原本起兵抗暴的群雄诸藩一下失去了共同的敌人,遂展开争夺新皇宝座的央土大战,斗到后来只剩下东海独孤阀、西山韩阀两虎相持,眼看便要爆发一场极惨烈的对决。
西军兵力虽略少于东军,但韩阀所部乃是天下精兵,战力凌驾群雄,“虎帅”韩破凡更是百年难得的用兵奇才,平生未尝一败,是唯一面对异族仍只攻不守的稀世名将,后人更将他与勇冠三军的太祖武皇帝独孤弋,并列“五极天峰”武榜;在时人看来,韩阀取得天下的机会,恐怕还在独孤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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