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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雕利仁咯咯笑道:“我一人一刀也杀得进。喂,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李远之摇头:“现下不行。”
漆雕利仁搓手踱步,“咯咯咯”地怪笑一阵,突然安静下来。
这屋也只剩半边有顶,格局倒像是衙门公厅,耿照在丘下见得一块写有“驿”字的破旧残匾,豁然开朗:“原来是旧时邮驿。车马道废弃了,屋舍施设等便成了草场土包。”
屋中只有五、六人,簇拥着一名白衣貂裘、书生模样的苍白男子,男子眉目如画,并未蓄胡,连唇上颔下的青渣都刮得十分干净,相貌端雅,宛若从图中走出来似的。
此时早春已过,纵使夜露寒重,至多加件大氅便已足够,根本毋须穿到貂袍御寒。男子面色苍白,薄有病容,显是身子骨单薄,须小心保暖。
他坐在一只石墩上,靠着柱子,秀气的双手迭在腹间,微微闭目,并不言语。耿照多看了几眼,见他鬓发额间在火光下银丝闪闪,鼻翼、嘴角的痕迹也有些深刻,依然无损其俊美。
沈氏伴在男子身旁,双手交握垂首而立。她一直起身子,果然形似斜柳、腰如约素,虽作妇人装扮,其实年纪还很轻,没有了婢仆环绕烘托,小动作透着一丝少女稚气,文秀中更添甜美。
“夫人与她的夫君可真是一对璧人,两个都生得忒好看。”
耿照心想。
沈氏咬咬嘴唇,细声道:“夫君,是我不好……”
男子举起玉琢似的白皙右手,凝思片刻,闭目道:“任宣,放出炮号,让陆供奉他们回来。”
一名侍卫恭敬应答:“是。”
扶刀而出,不久便响起烟花炮仗的声响。
男子等了许久,缓缓睁眼,那姣美如妇人般的凤眼一开,顿时逸出精光来。他只望了妻子一眼,便即转开,但沈氏已觉难当,身子微颤,伸手去扶梁柱。符赤锦上前搀住,沈氏软软靠在她身上,脸色有些苍白。
“妳怎么来了?”
男子口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甚至有些冷漠。
沈氏眼眶儿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咬着唇缓过气来,淡淡道:“就是来了。”
赌气似的不再说话。
男子转向李远之。
“你师傅呢?”
“启禀大人,家师受了伤,身子不适,遣我与漆雕前来接应。”
“喔?谁能伤他?”
男子微露诧异,思索片刻,挥手道:“一会儿听我的号令行事,别死了。”
抬望耿照:“你是何人?”
这一望直要穿透他似的,若说萧谏纸的目光锐利如剑,十分难当,男子的凝视便是水银,从眼洞直钻颅中,剎那间充溢全身,将血肉剔得点滴不剩。他应是大有身分之人,领有爵禄封衔,身边的卫士虽作江湖装扮,应对均有爵府宿将的家臣习气,非寻常的江湖客能模仿。
耿照并不惧怕其目光,只觉相持失礼,一触即避,躬身道:“卑职姓耿名照,乃白日流影城七品典卫,叩见大人。”
他不知男子爵衔,恐坠了流影城的声名,故不行跪拜之礼。
李远之愕然回头:“你是耿照?”
漆雕利仁咯咯一笑,缓缓抬头,横刀在膝,整个人彷佛又活了过来。李远之低喝道:“不是这儿。现在不行!”
漆雕利仁拱起瘦背,抱着刀摇动膝盖,失望道:“又不行?”
身子发抖,一双血丝密布的细眼盯着虚空处,彷佛犯了酒瘾,磨牙抖腿、晃脑摇头,一刻也静不下来。
众人皆觉怪异,男子泰然处之,径对耿照颔首。
“居然是独孤天威的人,妙了。一会儿听我号令行事,莫轻易便死,不然我难向你家城主交代。”
随侍在旁的一名虬髯大汉禀道:“大人,陆供奉迟迟未回,还是让我前去接应罢?”
男子道:“莫轻举妄动。兵临城下,仍有一搏。”
檐外传来一把清冽的女声:“坐困愁城,不如早降!”
飕飕几声,飞入五、六颗人头,沈氏惊叫一声,晕死过去。符赤锦抱着她挪至后墙,以防突袭。
众卫士挥刀拍落,才发现全是同袍的首级,皆目欲裂。
那蚪髯大汉振臂怒起,遮护着男子,吼道:“兀那妖女!妳将陆供奉怎么了?”
语声未毕,一杆烂银红缨枪“咻!”
射入庙中,笃的一声钉上破壁。缠了藤条的白蜡杆弹性奇佳,不住上下剧摇,枪尖挂了枚首级,是一名扬眉怒目的老者,缠在枪上的正是其发髻。
“陆供奉!”
虬髯大汉虎吼一声,檐瓦为之震动。耿照发现他双臂套满铜环,一数竟有十二对之多,从腕间迭至手肘,本以为是一大块铜护腕之类,直到他怒极振臂,铜环铿啷一阵响,方知非铸死之物。
“妖女!妳敢杀”跃渊阁“的日月供奉之一,是没把靖波府四大世家放在眼里了么?”
檐外之人冷道:“方兆熊!你等四家自居北方,不敢渡过三川来,当天下便只靖波府么?井底之蛙,何以观天!”
耿照心念一动:“方兆熊……是靖波府四大世家的方门主!”
靖波府乃东海首治,亦是镇东将军府所在,论交通不及越浦,繁华不及湖阴、湖阳,却是东海精兵驻扎之地,政令所从出。“神武校场”、“云都赤侯府”、“腾霄百练”与“跃渊阁”是靖波府辖内最负盛名的武门四家,虽不比三铸四剑,但也是三川以北的一股势力。
“跃渊阁”擅使缨穗摇头枪,那惨遭断首的老者便是阁中日月双供奉之一的“鱼龙跃月”陆云开,在北地亦是威名赫赫。而臂套铜环的虬髯大汉,则是飞器名门“腾霄百练”的门主方兆熊,人称二八臂天盘“。
“腾霄百练”以流星索、飞挝等掷兵闻名,虽是隔空取人,却非飞镖弹子一类细小暗器,而是正大光明的“明器”又称飞器。方兆熊腕臂上的十二对袖圈名曰“子母鸳鸯环”毋须绳索(百练)操控,被誉为飞器之首,在靖波府声誉极隆,门徒众多。
耿照背诵过东海武林名人录,陆、方二位均簿中有名,不料今日初见,陆云开陆老英雄已是一具断首,心中一动:“这人叫得动”腾霄百练“门主、”跃渊阁“月字供奉,却是什么来头?”
须知神武校场之主“神鞭无敌”古双魂,已死在冷北海的响尾鞭下,貂裘男子要做古老爷子的儿子,也稍嫌老了些;云都赤侯府则是昔日效命太祖武皇帝的色目武士后裔,“云都赤”即北关方言中的“刀”这批剽悍的刀牌武士个个都是卷发色目的虎狼之师,男子文质彬彬,自是半点不像。
“六臂天盘”方兆熊既是在场辈份最高、名声最大的武林人物,自当发声领群,他强抑怒火踏前一步,大声道:“妖女!快快现身来见。要打要杀,爷爷奉陪!”
话才说完,身旁一阵狂风掠过,漆雕利仁咯咯尖笑,甩鞘跃出:“这个个总行了吧?这个总行了吧?哈哈哈哈——”
人刀合一,狂笑声中,一团雪耀刀光窜出屋檐,朝发话的女子扑去!
“不可!”
李远之失声惊呼,情急之下忘了吩咐,略一运气,双臂绽出暗金辉芒,纵身追了出去!这一下连符赤锦都看清了,口唇歙动,无声吐出“金甲禁绝”四字;耿照遥遥点头,以指头示意她不可轻动。
檐外刀风呼啸、喝叫连连,片刻“砰、砰”两声,竟是二少被倒轰回来,背脊狼狈着地。漆雕利仁的虎口迸裂,李远之嘴角溢血,两人把臂而起,目光阴沉,膝弯肘臂都有些颤。
方兆熊蔑笑:“我道岳老师的徒儿是三头六臂的人物,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漆雕利仁吐出一口血唾,冲他咧嘴一笑,牙上染满红渍,转头问:“这个可以么?”
李远之摇头:“不行。”
“又不行?呸!”
他拄刀而立,不住舔舐嘴唇,赤红混浊的双眼紧盯门外,彷佛又犯上了什么瘾头,兀自苦苦忍耐。
却听门外之人正色道:“你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他二人比陆云开更经打,真要较量起来,你未必是对手。”
方兆熊勃然大怒,喝道:“放——”
檐前劲风压至,泼啦一声,所有的炬焰一平,他这个“屁”字再也说不出口,硬生生被塞回肚子里,凝神戒备。
一条修长的玉腿跨进高槛来,露趾的硬底鞋撞上青石地板,“叩-”的一声清亮激响。
在摇曳的火光下看来,这条腿肤质滑腻、酥白耀眼,小腿的肌肉结实有力,大腿却极丰润,充满女性魅力,且长得不可思议——不仅是比例,而是这条腿子本身便十分匀长,腿根几与方兆熊的腰际相齐,腿的主人却只较他略高一些,一眼便全望到了她腿上。
身材高大的女子,肌肤通常较为粗糙,这名身披镂甲的高挑女郎却无此缺陷,肌肤吹弹可破,直如鲜切的水梨,肤质爽润,通透处竟似有沁水之感,剔莹白净。
她才迈入一条白生生的右腿,众人便为之摒息,现场声闻俱失,只余一片心跳怦然。
女子趾尖稍一用力,重心前移,小腿随之虬紧,膝弯腿筋拉直,若隐若现的大腿亦绷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宛若雌羚飞蹬……之所以如此清楚,乃因全无遮掩,女子惯着的裈裤、裙袜等,在她身上付之阙如,粉雕玉琢的长腿近乎裸裎。
她并非什么都没穿。
女子之鞋十分殊异,鞋底如一只娇巧的船形硬台,跟高而前低,脚掌平置台上,仅以侧带系起。虽穿了“鞋”雪白的玉趾、饱满的脚背、浑圆的踝骨,乃至脚跟无一不露,形同裸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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