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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鎭的小贩头疼得紧,深怕老人饿死或冻死了,还得掘坑掩埋,故意将他安置在杂物堆放处,运给了座笨重难使的大木档,希望他知难而退,刁研空却甘之如飴,任由众人摆弄。
符赤锦江湖走惯,一时却弄不清这奇怪的老人所图为何,与耿照交换眼色,不欲生事,亲热挽着沈素云的藕臂,柔声笑道:「妹子,不如我们再往下走罢?这儿也甚好瞧的。」
没沈素云正凝眸俯首,目光不住在挡上巡梭,巧额微蹙,罕见地露出认眞的表情。符赤锦连唤几声,她才「啊」的回过神,悄脸晕红,垂颈道:「是我失神啦,姊姊勿恼。」
符赤锦笑道:「妹子看得仔细,可是看出了什么宝贝?」
沈素云羞红粉颊,眸中却是熠熠放光,视线不由自主移回档上,指尖轻抚着一枚枣皮沉艳、油润顺滑的肾形圆石,点头道:「不瞒姊姊,依小妹看,这张档上放的全都是籽玉,没有一块是混充的。若我猜得不错,这块籽石对光一照,该是透出黄晕才是。」
那肾形石不过巴掌大,虽有几道裂缝,外表却不甚粗砾,触感光润,引人抚摩,不忍释手:通体覆满橘皮似的枣红皮,浓油曲彩十分夺目,别说「透出黄晕」,以其皮色之厚重,只怕连光也透不过来。
符赤锦半信半疑,拿对艳阳一看,赫见流辉隐隐,枣红近乎褐色的石子竟透出温润黄光,缝间甚至泛出雪白,哪是金枣橘皮?简直就是一枚破鞘而出的耀眼黄玉!
她一时难以置信,反覆将石子举起放落、举起又放落,看着看着「噗哧」一声,竟尔笑了起来。
「我猜里头藏的是羊脂玉。」
沈素云笑着解释:「这款料子白度甚佳,外皮少见漏肉,对光却能如此则莹通透,乃是一等一的玉材。」
前头的小贩一把跳起,睁大眼睛满脸贪婪,本欲上前争看,忽停下脚步,「呸」的低头吐唾,冲刁研空竖起拇指,嘿嘿笑道:「老头!我眞小瞧你啦。原来你不是光棍,迩带帮手的,一家伙来了仨,这般人模狗样、一搭一唱,老子都差点儿教你给蒙啦。
符赤锦暗忖:「你若知自己指鎭东将军夫人是骗子帮,脑袋还不吓得自动滚落,便似一只冬瓜?」
红唇抿着一抹妩媚,正想上前给他点顔色瞧瞧,细圆的葫腰却被爱郎揽主,身子一酥软,兜上乳波颤摇,晃出一片盈目酥雪。
耿照遥对小贩道:「大哥误会啦,我们与老先生今日是初见,并不相识。」
小贩撇嘴冷笑:「是啊是啊,这儿谁不是初见?他奶奶的熊!」
钻入摊后倒头便睡,再懒理会。符赤锦恼他无礼,轻轻挣脱未果,抬见耿照笑意温煦、摇了描头,不知怎的大羞起来,芳心怦怦直跳,求饶似的细道:「沈……沈家妹子看着哩,快……快放开我!」
身子却软绵绵偎着他,一松手便要瘫软在地,浑似一团温融融的香甜蜜膏。
所幸沈素云正一一检查玉石,符赤锦松了口气,灵机一动,对刁研空扬了扬籽玉,妩媚笑道:「老伯,我选这块。」
耿照心想:「这也未免太过赖皮。」
才想开声阻止,刁研空却一本正经点头:「无妨。请姑娘说明,这石中之玉,该是什么模样?」
符赤锦一吐娇红舌尖,咯咯笑道:「我瞧这石子不小,这样好啦,请老伯给我琢一副羊脂玉镯,再替我家相公做个玉板指。余料若还使得,奴家想要一对玉坠耳饰,正好来配镯子。」
耿照皱眉轻道:「宝宝锦儿!」
符赤锦笑着说:「有什么关系?老伯若说不成,那便罢啦。若给我说中,老爷有个漂漂亮亮的玉扳指,宝宝锦儿又多了副白玉首饰,岂不甚好?」
刁研空似乎全不放在心上,伸手向她要回籽玉,仔细掂量,片刻才道:「这件料子皮色正品、光感油润,只可惜缝裂甚深,若要全然取净,不免要杀去许多玉肉,为此有人说应全雕,也有力主巧雕的,似乎任其一都不免可惜,却从未想过分成零碎小件。」
沈素云见耿、符二人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微笑解释:「玉石之属,小件不如大件,零碎不如完整,器用不如摆饰。这籽玉质地虽好,只可惜裂隙颇深,顺着裂痕的形状局部雕刻,可保留最多的玉肉,即为「巧雕」。
一听她的话意,似也觉顺着裂纹巧离成山水、人物之类,最能凸显这件玉材的价值。
符赤锦吐舌道:「那可闹笑话啦。我要劳什子扳指镯子,又小、又碎、又都是身上用的,还不屈死了这块好东西?」
刁研空摇头。
「姑娘之说,乃是大破大立,如金钟玉磬,振聩发聋。这块玉材曾历许多方家法眼,提出的见解均不脱求全求大,或磨去裂纹,或变造裂纹,却无人想到分成小件,直置裂纹于无地!兴许姑娘是有缘人,我愿为姑娘一试,诮姑娘三日后再来。」
符赤锦愣不过片刻,忍不住拍手大笑,娇娇地瞅了耿照一眼,得意洋洋:「你瞧!不试一试,怎知有没有机会?快,你也来选一个,这回我想要只好看的玉坠子。」
耿照赧笑摇头,忙不迭地推拒。
刁研空皱起疏眉眯着细眼,仔细端详二人,喃喃道:「依老朽看,姑娘要的不是玉坠子。二位戻气外露,眉间带煞,玉坠子玉扳指都不能解两位之急,姑娘要的是杀人钢刀。
两人一凛,却见老人垂眉咧嘴,仍是讷讷傻笑,一时难辨他是话中有话,还是胡说八道。
符赤锦定了定神,指着一旁写有「玉匠刁研空」五字的布招,乜眸强笑:「老伯拿着箅命先生的布招,莫非精通看相?」
刁研空听得微怔:「看……看相?我不会啊。」
又道:「姑娘,人心里想什么,都映在脸上,便如石中藏玉,终非顽石,在方家眼中,那仍是块玉。你二人皆非狠戻贪暴的性子,一旦起了杀心,可比狠戾贪暴之人显眼。老朽看见便说了,姑娘勿怪。」
符赤锦听不出深浅,只好点头微笑,不置可否。
「老伯忠告,奴家会放在心里。多谢老伯。」
沈素云忽然抬头,伸手道:「老伯伯,我选这个。」
她専注石上,对三人的谈话充耳不间,此刻才回过神,一比那獠牙似的鳞峋石笋,神情极是认眞.刁研空点点头。
「请夫人明说,这石中之玉,该是什么模样?」
沈素云檀口微张,刹时间竞有些踌躇,微带透明的指尖在石上轻轻抚摩,如绘形影,片刻才道:「我瞧制成玉如意……不,还是玉笏好了。」
犹疑之色并未稍减,颦蛾深蹙,沉吟不决。
符赤锦大感奇怪:「不是说「器用不如摆饰」?玉笏、玉如意还不算器物,都不知什么是器物啦。」
果然沈素云又喃喃自语:「或雕一只玉云龙纹鎭纸……」
刁研空道:「老朽明白啦,便如夫人之意,开石一试。」
符赤锦只觉好笑:「到底是玉笏、如意,还是云龙鎭纸?姑奶奶都没听出个准信儿来,你明白什么?」
不欲久留,挽着沈素云笑道:「走罢,妹子。姊姊饿啦,咱们回城寻间分茶舖子,打打牙祭。」
三人将行出鬼子镇,沈素云骤尔省起,回头道:「老伯!我几时来与你相看?」
刁研空正取工具要碾玉,抬头笑道:「缘来即至,夫人自知。」
不远处小贩一轚冷笑,似囊句粗口。
「妹子勿忧。」
符赤锦迳拉着她的柔荑往前走,直将那郊道荒集抛在脑后,笑劝道:「三日后我来取镯子扳指,再瞧瞧你的玉笏如意云龙鎭好了没。」
沈素云噗哧一笑。
「说不定开了出来,仍是块哑巴石,里头连一粒玉渣也无,哪来的玉笏如意云龙镇?」
符赤锦笑道:「妹子多厉害的眼!奴奴姑且蒙到一副手镯耳饰,你拣的自是挡上最最値钱的玉籽,怎能是块哑巴石?」
那牙状石笋是木档上最粗砾、最不似玉胎的一块,别的籽玉多少有些许油润剔莹的部分、行话中称为「漏肉」者,又或与石英玛瑙等矿脉共生,仔细端详可见其异。唯独这石笋灰扑扑、骨嶙嶙一条,半点不起眼,符赤锦见她拣选时毫不犹豫,似是成竹在胸,其中必有玄机。
沈素云以袖掩口,正色道:「不瞒姊姊,我挑的是全桌唯一一块瞧不出端悦的。其余各块均是货眞价实的籽玉,我料老伯伯断不会掺块哑巴石在里头;越是不显眼,越可能藏有奇珍。」
此举胆大之至,近乎妄为。耿、符二人听得面面相觑,俱都说不出话来。
符赤锦料不到她一个娇滴滴的深闺贵妇,明明身具名家慧眼,却舍了满桌賫物不要,専赌一着暗子,不觉失笑:「妹子,看不出你还是个赌徒啊!乾坤一掷,忒也豪气,眞面是艺高人胆大。」
沈素云也被逗粉颊酡红,轻缩粉颈,悄皮吐舌:「我自小便是小赌鬼啊!我阿兄带我来鬼子镇寻宝,我专挑看起来最旧最破的下手,要是押对了宝,那才叫一本万利呢。那时我才六岁,我阿兄可从没教过我这些道理。」
这话从鎭东将军夫人的口里说出,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偏生她又生得娇俏可人,口吻神态均是文静秀美,教养良好,说有多不相称,便有多么不称。三人你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十分怪异,蓦地不约而同捧腹弯腰,放怀笑作一团。
◇◇◇慕容柔既说了申酉之交用膳,三人不敢耽误时辰,回到驿馆时已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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