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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难得见爹这般生气,但他肯为师兄施药调理,心里该是原谅了他。」
耿照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道:「这「归理截气手」造成的伤害,难道真的无法治疗痊癒,尽复如初?」
芊芊摇头道:「爹爹说指剑奇宫有无解之招,咱们青锋照也有。他年轻时心高气傲,颇有与「不堪闻剑」一较高下的雄心,才苦心创制出这路手法,教师兄们等闲不许用,以免铸下大错,无可挽回。」
耿照心想:「芊芊天真纯良,必不欺我。除非邵咸尊连女儿都骗,否则没有与徒弟合演一出戏来虚应故事的道理。」
他适才试探东郭的左臂,连绵密的碧火真气也渡不进一丝半点,的是中了「归理截气手」无疑。况且邵咸尊创制这套武功时,无法预知十数年后将以之欺人,故意制造「此招无解」的烟幕。将军曾谆谆告诫他,不得妄作猜臆,以免影响判断,反致目亡目。
「你是不是觉得,邵家主的惩罚重了些?」
耿照为转移思路,随口问她。
芊芊先是摇摇头,片刻才道:「我爹为人处事很公平的,他既如此裁断,定然有他的道理。要我说,至多是打打板子罢?也不是偏袒我师兄,纵使教他抵命,那些枉死的人也活不转来啦!不如留着有用之身,为活着的人多多造福,岂不甚好?」
说着叹了口气,起身笑道:「说到造福,我要去忙啦。这些粮食棉衣若不连夜发完,明儿肯定走不了,典卫大人可要跳脚啦。」
耿照笑道:「其实典卫大人脾气也不是那么坏,不常跳脚的。」
芊芊噗哧一声,掩口道:「是么?我瞧他挺急躁,冲到车里拿人,还不给人家穿衣裳。」
红着脸咯咯轻笑,似有些害羞,又觉得那画面实在有趣。
耿照忍不住促狭:「我那儿是下了封口令,不怕有人瞎说。你同你东郭师兄提了么?他要卖了你怎办?」
「不会。东郭师兄一向疼我,我说了不想嫁人,请他别跟爹爹说。师兄肯定帮我的。」
轻叹一声,茫然摇头。「我真是不懂你们男人。他能造这样好的剑,技艺在诸位师兄里也是有数的,干嘛去私铸那种伤人的暗器?本门之中也没有使暗青子的武功啊。」
耿照本想说「兵如其人」,兵器恰反映了铸造者的心思,但芊芊与她师兄感情甚笃,只怕听得刺耳,笑道:「也不一定。我以前在铸炼房时,也常打些无关紧要的物事,有时是想试试自己的工夫,有时只是为了好玩。」
芊芊一拍小脑袋瓜子,吐舌道:「我都忘啦,你是白日流影城出身的,自也会打铁。」
耿照抚臂笑道:「我本来就是铁匠,工夫可不含糊。改天有空给你打个小玩意儿。你喜欢刀还是剑?箭镞或马蹬也行的。」
「我要马蹬做甚?不如打个马嚼子,送给典卫大人衔着。」
乌亮的圆瞳滴溜溜一转,抿嘴道:「这样。我要一面小镜子,一照我的脸蛋,便能瞧见不胖的模样。我梦想这一天都快十年啦。」
她越是爱开自己的玩笑,耿照越觉心疼:分明是个美丽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怎不多爱自己一些?料想迂腐的安慰她也听烦了,索性一拍胸脯:「客倌这件托付,委实太有眼光。小店除了马蹬马嚼子以外,就属小镜子最出名啦,谁来都要买一件,送礼自用两相宜啊。」
芊芊笑得直打跌,频频拭泪:「哎呀惨了,你在流影城肯定不是待铸炼房的,我瞧着像掌柜。」
两人躲在一旁弯腰捧腹笑够了,才敢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
邵咸尊既说了「戌时送客」,耿照也不敢久待。
离去时,芊芊正在前头忙着,虽贵为家主明珠,她却拿丝带缚紧了袖口,亲持量米用的斗斛、一杓一杓舀入布袋,秤与流民;只有往棉布口袋里添米的,没见她从里头舀出来过。领了口袋的难民无不欢天喜地,满布脏污阴霾的面上终于绽露初阳,人人笑得开怀。
芊芊不嫌他们污秽难闻,流民们分得出是真心相待或虚情假意,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只是她的体质极是易汗,被篝火与人群一闷,额颈间沁出汗来,连噘起的唇上都布满细密的汗珠,雪白酥盈的胸脯上晶亮一片,肩臂处敷乳般的肌色贴着水渍透出薄衫,湿濡的发丝黏着面颊口唇,宛若出水芙蓉。
邵芊芊生得细致腴润,模样算是极标致的了,但远不是耿照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尽管号称「虚岁十五」的芊芊发育得异常早熟,身子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了,那双傲人的圆硕乳瓜即为铁证,但脸蛋怎么看都还是小女孩,只比「女童」略好些,与她丰熟的胴体形成极大的反差。
耿照却觉为流民发放米粮的少女极为耀眼,美丽得令人摒息。
虽然容貌体态全无相似处,芊芊总让他想起家乡的姊姊耿萦,她们都有着一副体贴善良的好心肠,总是将身边所有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沐春风。要是姊姊在这里,也一定喜欢芊芊吧?他心里想。
回到营帐里,罗烨兀自盯着那张纸头,姿势与他离去之时一模一样,耿照不觉失笑:「罗头儿,你该不会一坐两个时辰吧?」
罗烨回过神来,起身行礼,神情似有一丝迷惘:「大人……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突然省觉,约莫也觉荒谬,绷紧青瘦的腮帮子生生咬住一抹笑意,以免失态,紧皱的两道粗浓刀眉略见纡解,神情倒是友善许多。
耿照笑道:「别看我的大头文章啦。我没念过几天书,合着是误人子弟。」
拉着他连说带比划,将白拂手卸劲推移、刚柔转折的心得与他分享,罗烨恍然而觉,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两人边说——其实都是耿照说罗烨听——边打,起先还斯斯文文作势比划,末了发劲点落,真的动起手来。
最后一场,帐里的胡床、矮桌、火盆盔架通通被罗烨扫倒,自己却被打出帐外,撞倒巡戍卫兵。
贺新抱着头盔从邻帐钻出,大声道:「头儿!这是……典卫大人?」
附近几名老兵跟着按刀而起,却见典卫大人随后走出,拍拍手掌灰尘,颊上有一小块乌青拳印,罗头儿更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不由发愣。
「没事、没事!」
耿照用手背摁了摁颧上的破皮,怡然笑道:「我正同你们罗头儿聊天哩。诸位休息,诸位休息,都别醒着。」
罗烨低头啐了口血唾,扔去手里沾着血迹的头盔,目恶如饥鹰。谁都看得出典卫大人脸上那块印子是哪里来的,想起白日里与东郭的那场蹄间恶斗,果然罗头儿有随手抄起兜鍪打人的习惯。
「再来!」
他连说话间连鼻端都不住呼出血沫子,痰声浊哑,仿佛肺里开了洞。
「……明日再来。」
耿照动了动牙床,确定没有脱臼。罗烨发起狂来狠揍了他几拳,碧火真气尽卸致命的内家拳劲,却不能教几百斤蛮力凭空消失,自莲觉寺遭遇聂冥途后,他很久没让人揍成这样了。
「你现在该做的,是呼吸吐纳,调匀真气。明儿胜算大些。」
「……好!」
罗烨吐去满口残红,狠狠点头,拾起头盔踉跄入帐。耿照快步追了进去,口里叨絮着「我有一部调息功法很厉害的,不如我教你」之类。章成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片刻才转头对贺新道:「副头儿,你不……进去劝劝?万一再要打起来,俺瞧要出人命的。」
「你嫌命长,我还想多活几年哩。」
贺新「哼」的一声抱盔转身,连理都不想理他。
后来这事传开,居然大大提升了罗烨在巡检营里的地位。士兵们见识过典卫大人孤身撂倒两百多人的能耐,一致认为敢单挑他的罗头儿非常带种,「居然没被打死」这点尤其令人激赏。
当然耳语流传,难免不尽不实。此事过了月余,队上最脍炙人口的版本是:大人方说「明日」二字,罗头儿一声断喝:「日你娘亲!」
挥舞头盔扑将上去,两人又血战数千余合,战至惺惺相惜,才决定歇手睡觉……
原本谣言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亲眼看见罗头儿化成了一头青眼大白雕,被典卫大人喷出剑光射下地来;对比耿照一出手便打倒了两百多人,这说法似乎不是太难想象,应该也是办得到的。
「罗头儿带种啊!」
一名老兵回忆起来,不由得啧啧称奇,仿佛意犹未尽:「那股狠劲儿……啧啧,差点没把典卫大人的耳朵啄下来,想着都心寒哪!」
「你那晚不是给抬回巡检营养伤了么?连咬耳朵你也知道?」
「喏,这你就明白有多激烈啦!别说巡检营,越浦城里都听得见!激烈啊——」
「去你妈的!」
这则军中逸闻最后就到这里为止,但伤害已然造成。某日慕容柔专程找了他去,皱眉道:「听说你在野地驻营时,喷剑光射下一头大雕?如无必要,以后切莫轻易显露武功,身带军职,处事须更加谨慎。」
耿照莫名其妙,只得点头:「属下知道了。」
翌日清晨,耿照特意起了个大早,帐外罗烨早已整装佩刀,正指挥手下拔营。
「籾盆岭的情形如何,有无动静?」
他见罗烨脸上瘀肿消褪大半,暗赞「明玉圆通劲」心法巧妙,嘴上故意不提,顾左右而言他。
圆通劲本是道门常见的导引心法,各地道观多有通行,不惟武林人修习,修身养气、以求延年的练气士或老百姓也练,亦有文武高下之别,各门各派都不一样,总之流传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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