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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小娥心中顿足不止,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噗哧掩口:“您真爱说笑。莫说小娥姿色平庸,又是残花败柳之身,难入主人法眼;便数金环谷中佳丽无数,个个都是国色天香,怎么也轮不到我呀。小娥于主人,只有一样好处,却是旁人万万不能及。”
“哦?”
“小娥办事,”
她低垂眼帘,福了半幅,周身再无一丝轻佻假媚,正色道:“主人大可放心。为人下属,这是唯一、也是最紧要的事。”
鬼先生戏耍够了,掩起衣襟,点头道:“你是明白人。一直以来,你能从金环谷拿到‘益功丹’以及四式爪谱,只因我对你的办事能力相当满意,别无其他。既然如此,你我废话少说,你同十九娘说有急事见我,这回又要什么?”
“本门《玉露截蝉指》”
郁小娥道:“若无全本,缺得一式,可以一枚益功丹相补。”
“你倒会喊价。”
鬼先生淡淡一笑。“拿什么交换?若非有价之物,我可要生气啦。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委实可恼。”
“小娥岂敢?”
郁小娥心头一凛,硬着头皮恭恭敬敬道:“我近日得一女子,千金难易,或可入得主人法眼。”
说了染红霞的身长、体重,胸腰臀的尺码,以及双腿之长。鬼先生于数字极是精细,闭着眼睛一思量,女子的胴体于脑海中自然浮现,果是迄今未见之美材,无论健美结实,抑或浮凸诱人处,均不逊正牌的玉面蟏祖,睁眼笑道:“人在何处?”
“尚未送至。”
郁小娥撒了个小谎。“小娥欲与主人约期,便在我定字部禁道之外,一手交人,一手交谱。主人以为如何?”
鬼先生眉头一挑。“为何不像过去那样,直接送到金环谷来?”
“我听说金环谷近日来了对头,武功厉害,过去送入谷中的女子,已有泰半被劫。小娥武功低微,恐押送有失,令主人失望;本部禁道内外,小娥有十二万分把握,纵使主人的对头寻来,也决计抢人不走。”
她这份盘算,在今夜之后自须大打折扣,但只要确定苏合薰不是细作,则定字部禁道仍是铜墙铁壁,主人便能由他部出入,难不成以他一人之力,能挑了天罗香不成?郁小娥在金环谷亦有秘密的消息来源,算准他非要这名女子不可,藉机狠咬一口,便是自此再无合作,也是稳赚不赔。
鬼先生呵呵笑道:“代使,做买卖没有‘非要不可’这种事,你开得这般臭价钱,是成心不想做了,是不是?”
郁小娥不为所动,悠然道:“我只能说她是第二个雪艳青,主人便走遍天下,再寻不到比她更像的。”
鬼先生眸光一锐,倏然沈默。这条“李代桃僵”的计策,说穿了不值几文,但以郁小娥涉入之浅,竟一眼看穿,不能不令他对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花娘另眼相看。
他在谷中的另一条内线,并没有如此亮眼的表现,鬼先生决定冒险一回,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就算是雪艳青本人,也换不到全本的《玉露截蝉指》更别提西贝货啦。”
他信手从锦幄之下摸出一只金灿灿的物事,递到郁小娥鼻下。“但是这个可以。代使曾于谷中,见过其他的部分么?”
觇孔之后的耿照悚然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郁小娥已代他将满腹的错愕一股脑儿吐出,惊呼道:“这是……这是门主的金甲!怎会……怎会在你手中?”
第百五十折 弥恨洗冤·孰轻孰重
那是片鎏金胫甲,甲侧微凹的曲线滑润如水,教人想起雪艳青那双浑圆结实的长腿来。
耿照对这套形制殊异的异邦战甲印象深刻,只是不曾留意过细节。若成套披在女子身上,或可略辨真伪;孤伶伶拿出一只部件,反令人沉吟未决,不敢确定是否为雪艳青所持。
若然是真,便只两种可能:其一,逃离血河荡当夜,鬼先生始终尾随在两人之后,是以知晓埋甲的地点。但这解释也产生另一个疑点——无论耿照或雪艳青,皆是鬼先生亟欲取之的对象,岂容他俩逃离?既取金甲,后又纵虎归山,未免说不过去。
第二种可能,即是雪艳青伤愈离开栖凤馆,沿河回到埋甲处,取甲后为鬼先生所执。这么一来,鬼先生能自由出入冷鑪禁道,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天罗香之主是与禁道黑蜘蛛交换血誓的人,或知出入之法,或有促使黑蜘蛛履约的权力,连姥姥的一纸手书都能当作通行证,由雪艳青签署的谱牒,效力或还在姥姥之上。
“雪艳青落入鬼先生手里”的假设令他寒毛直竖,寻思之间,见鬼先生持甲询问郁小娥,胫甲反转过来,内里并无革垫棉衬,光滑一片,莫说是镌刻,连污渍都没见一块,蓦地省觉:“这甲……是赝品!”
按姥姥所说,雪艳青的金甲内侧刻着虎帅绝学《玄嚣八阵字》内置的棉革衬垫除了保护身体、避免摩擦,亦有掩去镌刻之意。鬼先生出示的胫甲虽仿制得维妙维肖,内侧却无虎帅之刻文,绝非由货真价实的“虚危之矛”所出。
退一万步想,鬼先生要找人冒充雪艳青,自须准备一套几可乱真的金甲,否则冷鑪谷中众目睽睽,断不能轻易过关。耿照并不知道鬼先生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任何东西只消看过一眼,便能深深印在心识深处,分门别类贮存起来,与他的虚境异能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连看过的武功都能模仿个六七成,靠印象重新绘制、打造出雪艳青所披挂的金甲,不过反掌间耳。
却听鬼先生怡然道:“你家门主若于谷内,还有备用的甲衣,拿来与我交换截蝉指,一块甲片换一招。至于那名女子,我愿意以三招交换,便是现下传了给你也无妨,当是前订。”
“六招。”
郁小娥弯弯的柳眉一挑,笑得又腻又甜:“您先传我三招,连剩下的三招共六式图谱,咱们届时在禁道外,一手交人,一手交谱。”
“代使做买卖的习惯,我实不喜。”
鬼先生哼笑。“不考虑直接用抢的么?意思也差不多了。喊价若无根据、爱喊多少喊多少,结果就是浪费时间。你当抒发心情,我可气闷得紧。”
郁小娥道:“您先传我三招,小娥立时奉上一个极有价值的线报,包管主人满意。主人听了若觉不值,尽可以取小娥性命。”
“喔?”
鬼先生来了兴趣。“什么线报?”
“主人手中的金甲虽是维妙维肖,与门主所持几无区别,但仍是赝品。”
娇小冶丽的女郎眼波盈盈,瞬着弯睫轻道:“此间关窍,于主人可说价值连城。”
“有意思!”
鬼先生抚掌大笑,蓦地右手拇指屈起,余四指张如箕爪,翻腕急旋,似挥排扇,既非爪功也不像指力,却是变幻莫测,影若摇花。
他并未运使内力,接连变过几式,漫天爪影中忽穿出一指,指劲倏凝,贴着郁小娥的鬓边削过,带下一绺柔丝,“嗤!”
一声锐响,桌上瓷灯已遭洞穿,圆鼓鼓的青花腹间留下前后两枚钱眼大的圆孔,不住汩溢着灯油,室里盈满豆香。
穿瓷不碎,可见指力精纯;而在瓷胎上穿出两枚圆孔的力道,竟未使瓷灯稍稍位移,亦足以显示力量之集中。郁小娥目眩神驰,忍不住也屈起拇指,依样画葫芦起来,尽管不能说是毫厘不差,但凭一眼的印象,竟能使了个七八成,悟性不可谓不高。
只见她袖底幻出连片残影,正欲戟出,才发现劲力俱扣在拇指上,决计不能如鬼先生所使,凝力洞穿瓷盅。“‘玉露截蝉指’共分五层,”
鬼先生悠然道:“每层屈起一指,真正的劲力扣于屈指间,欲出不出,难以捉摸。我演给你看的招式不过是第一层,以食指发劲却是第四层的功夫;据说练到第五层时,劲不由指出,屈伸自如,能伤敌于无形间,堪称是一等一的绝学。”
郁小娥明白他的意思。略去了当中二、三层的招式心诀,便无隔空破瓷的惊人威力。她若想一窥教门无上绝艺,须得拿出够份量的情报来。
“门主之甲,其后镌得有字。”
她老老实实交代,模样无比乖巧。“据说每片都有,须除去甲衬方可见得。”
觇孔后的耿照闻言一凛:“她怎么知道?莫非《玄嚣八阵字》的秘密,天罗香的教使俱都知晓?”
心想以姥姥之谨慎,不致如此轻率,转头望向苏合薰。苏合薰低声道:“她有个同期入门的姊妹,叫连云静,被选入天宫伺候门主。”
耿照想起姥姥说过,曾秘密选拔若干女子,让她们一人习练八阵字中的一门,却无人成功,心念微动:“那位连姑娘……现在何处?”
苏合薰没应声,专注望向觇孔,恍若未闻。
耿照开始痛恨起这种随意翻阅天罗香的日常、都能不经意掉出一地牺牲者的情况。可以确定的是:连云静此际人已不在,她修习过某片金甲上的八阵字武学,郁小娥知道甲后镌刻,多半也是她漏的口风。
鬼先生不关心她如何得知,他更想知道那是什么。
“你见过上头的刻文?”
郁小娥摇头。
“没亲见过。是一……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那便是连云静了。
耿照看不清郁小娥的神情,只觉她口气木然,无悲无喜,不禁为那位素未谋面的连姑娘感到悲凉。郁小娥是为枉死的同期姊妹,才下定决心背叛教门,与鬼先生暗通款曲——这么想的话,似也能稍稍谅解她了,耿照却知郁小娥不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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