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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姑娘已经收拾完东西下课回家了,裴娟还在西点教室里做生日蛋糕,今天是他的生日。
再过两天学校就放假了,过完春节再开学时,他就有新的教学点了。
那里的环境是“新东方”没法比的。不但有两栋能住一千多人的宿舍楼,还有一个实习用的酒店,能开运动会的体育场,甚至每个学生的桌前都有专门的电脑……这是解放军某部培训部队系统厨师的培训中心,投资了5000万元,但一年只培训两三百人,教室大多数时候都闲着,所以,他便承包了下来。
想想2008年,他就忍不住想笑。“娟儿,咱报仇的时候到了!”
他说。
人间鬼戏
“黄鬼”的故事,从2009年2月7日,也就是农历的正月十三讲起。天还没亮,一辆黑色奔驰车便驶出了河北省武安市冶陶镇的固义村。开车的女人叫王文娟,固义村首富。她今天要出去找一个外乡人,一个两天后,在固义村元宵节社戏“捉黄鬼”中扮演“黄鬼”的外乡人。社戏有几百名演员,都以家庭为单位,代代相传,义务演出,唯有“黄鬼”付酬劳,唯有“黄鬼”得找外乡人,因为固义村的人相信——谁演了“黄鬼”,三年后就会死掉。
一
那天下午,在离固义村65公里远的山西黎城,卢寸红被找到了。当时,他在表姐家做客,表姐接了个电话后说:“我一个做焦煤生意的朋友,他们村元宵节要唱社戏,现在缺个小丑,也就演三四个小时,给1000块钱,你去吗?”
“我也就打过腰鼓,不会演小丑啊,能行吗?”
“人家说了,就几个简单动作,不用说话,先过去准备两天,元宵节那天中午就能演完,管吃管住,奔驰车接送,享受‘总统待遇’。”
奔驰车沿着309国道一路向东。车窗外是宽阔的田野,老百姓在地里烧着荒草,火堆星星点点。
几小时挣1000元钱,没台词,还奔驰接送,该是怎样的一个“小丑”呢?在散发着淡淡香水味的奔驰车里,卢寸红开始忐忑不安。
“大姐,你们那小丑咋演啊,咋能给那么多钱呢?”他问王文娟。
“就是被人带着在村子里跑跑,但穿得少点,一般人怕冻病了。”
忐忑的心似乎安慰了许多。三个月前,卢寸红刚从某装甲兵部队退伍返乡,身体素质是过硬的。
一小时后,奔驰车下了国道,进了村。王大姐说到了,他没反应过来。泥泞的街道,随处的垃圾,破旧的房屋……把眼前的村庄和奔驰车主人的家乡联系起来并不容易。
在村委会,他被托付给了一个装了只假眼的老头。
“老刘头,人我可找来了,这两天照顾着,去哪儿跟着点儿,客人路不熟,别让人家走丢了。”
“您放心吧,有我在,丢不了。”
他被安排住在村委会值班室,和老刘头睡一张大床。外屋是村长办公室,奖状挂了一墙,烟头丢了一地,不时有小孩跑进来,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找东西。“村长不常来。”老刘头说。
老刘头把他带回家吃晚饭。他们边吃饺子边聊天。老刘头说自己命苦:“五十年前,我在山上用炸药炸獾,不小心让干电池的正负极碰上了,獾没炸着,我炸瞎了一只眼。他们都说我是一根筋,没人干的活都来找我干。殡葬改革时,村委会要把那些偷埋的尸体挖出来火化,没人愿去挖,他们就让我去挖。我老伴死了,我36岁的女儿去年得了乳腺癌,也死了。所以,我什么都无所谓了,但我替他们挖了别人家坟后,村长却跟别人说,就拿我当狗用,不喂都行。要是找不到你,今年的这个‘黄鬼’他们肯定还要我来演。”
他第一次听到了“黄鬼”这个称呼。小丑是有名字的,叫“黄鬼”。
“黄鬼是什么鬼?”他问老刘头。
“‘黄鬼’自然是黄色的鬼,过去洪水泛滥,瘟疫、痨病使人面黄肌瘦,就都是这‘黄鬼’搞的鬼。在我们村,‘黄鬼’还指那些在人间行凶作恶,目无家规国法,不忠不孝,不服父母管教,甚至害死父母的孽狂。‘黄鬼’有三个兄弟:‘大鬼’、‘二鬼’和‘跳鬼’,‘黄鬼’是老三。我们这社戏名叫‘捉黄鬼’,来捉‘黄鬼’的就是他这三个大义灭亲的鬼兄弟,他们通过捉拿、审判、处置自家的老三来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和教育大伙遵纪守法、孝敬爹娘。”
“原来‘黄鬼’是这样的……”卢寸红心里一沉。
“别担心,只是个戏里的角色,跟你自己没关系,哪部戏里没反面角色?你把这‘黄鬼’演得越坏,对群众的教育意义也就越大,为自己积的功德也就越多。去年元宵节,武安有个养猪场用来盗采铁矿的炸药突然爆炸,工人炸死了24个,炸伤了5个,只有一个人啥事儿没有,因为那人跑来我们固义演‘黄鬼’了。”
“年年都演吗?”
“我们这儿的规矩是演单数,不演双数。也就是说要么演一年,但如果连演了两年,就必须得演三年。今年就是第三年。”
“那下次再演是什么时候?”
“这戏一演就是几百名演员,现在的人都不太听话,难组织啊,村委会的干部也懒得管,就剩下我们几个老头整天张罗。下次,谁知道呢?”
“听说‘黄鬼’穿得很少?”
“其他的鬼穿得更少呢。‘大鬼’和‘二鬼’的黄马甲是单衣,你可是棉坎肩。元宵节那天,你上午九点钟左右才出来,而其他三个‘鬼’深夜一两点就得出来,他们要来来回回走遍村子里所有的大街小巷,他们的角色都是家传的,只要社戏一开,就得出来尽义务,不跑都不行。”
“为什么就‘黄鬼’不是家传呢?”
“这……我也不知道,村里的规矩吧……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回村委会吧,顺便到观音堂给‘三爷’磕个头,烧炷香。”
二
观音堂里灯火通明,堂外锣鼓阵阵,空地上正演着一出名叫《大头和尚戏柳翠》的傩戏,两个戴着夸张面具的演员被端着各式相机的摄影发烧友包围着。“发烧友”对演出的兴趣似乎并不大,除了偶尔拍几张照片,他们彼此询问着是第几次来和这几日哪儿能看到什么。
观音堂里供的是个叫做“白眉三爷”的神。
退伍军人/邸晋军摄
人群里,卢寸红听到了关于“三爷”的传说——春秋时期,秦国十三太子游历晋国,在街上遇一泼皮正在作恶,心中怒起,将其打死。为躲追兵,十三太子逃到今天河北邢台一个村庄,见村民正在戴着面具、穿着彩衣,舞蹈娱乐。他上前说明缘由,村民让他戴上面具,混入舞蹈的群众,躲过了晋兵。后来太子来到固义村,身患重病。村民为他请医照料,使其康复。十三太子为了感谢两地百姓的救命之恩,办了不少善事。而固义村的人则为太子塑了像,供在庙里,称其为“白眉三爷”。
“其实,‘捉黄鬼’这戏最早也不是我们村的。据说康熙年间,村里人去口外做生意,发了财,便把那边的戏学了回来,元宵节演给‘三爷’看。”老刘头说。
他被老刘头带进观音堂给“三爷”磕了几个头。老刘头从供桌上拿下一瓶“青竹”牌白酒,给他倒了一杯。刚开始,他试图谢绝,因为他不爱喝酒,但老刘头说,“三爷”赏的酒,必须喝。他便喝了。
从观音堂出来,他见到一些人在给骡子尾巴上系上红布。老刘头告诉他,系上红布的骡子就是元宵节“三爷”要用的,红布一系,这些骡子回家就好吃好喝,不用干活了。
“元宵节那天凌晨,会有扎着靠旗,身穿铠甲,装扮成‘黑白探马’的人在街道上来回跑,这叫做‘巡神’。他们骑的便是这绑了红布的骡子。过去,三乡五里那些不听话的骡子都会赶来让‘三爷’使,回去通通变老实了,你猜为什么?那天街两边站的都是人,它们全是吓老实的。”老刘头说。
“我这两天要做什么?”他问。
“你好吃好喝,啥也不用做,跟那些系着红布的骡子一样,你也是‘三爷’要用的。”
三
那天晚上,卢寸红没睡好。一开始是隔壁会议室里来了好些人,他们坐在村长的办公桌上,一边喝着酒,一边跟老刘头没完没了地说着村长的坏话,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村长如何贪污,如何迫害正直的人,如何跟上面官官相护……后来,聊天的人走了,老刘头进来睡觉,一上床,老刘头就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吵得他更是睡不着。他翻身朝墙,心事也跟着泛上心头。
他1999年入伍,因表现突出,2000年被部队送去学习修坦克。四年后,他回到部队,成为了技术骨干。就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父亲得了重病。他是个孝顺的儿子,母亲让他转业回家来做个依靠,他便脱了军装回来了。刚复员时,他彷徨极了,在部队,他是技术骨干,但回到地方,他似乎一无是处了。没坦克让他修,也没他能做的生意,他被亲戚介绍到朋友开的装修队里干活儿,别人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像新兵一样。
他也后悔过离开部队,但悔意很快就过去了。要么回来,要么在部队干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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