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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姨娘十分关切地看着她,“可要坐下来歇歇?”
沈宜织摇头:“不必了。”她才不当出头鸟哩。
“那四表妹呢?”韩姨娘看沈宜织完全不理解她的暗示,只好转向沈宜红。
沈宜红脸色也不太好,却也摇了摇头:“我还撑得住,多谢表姐。倒是表姐脸色不好,可是不舒服?”
韩姨娘正要说话,只听外头有人高声道:“大少奶奶回来了。”两个小丫鬟打起那湘妃竹帘,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韩姨娘立刻起身:“给姐姐请安。”
沈宜织和沈宜红也跟着一起屈身行礼:“给少奶奶请安。”韩姨娘是贵妾,可以唤少奶奶为姐姐,她们两个可没这脸。
大少奶奶孟玉楼看着跟韩姨娘有某些相似之处,都是脸色稍嫌苍白,身材苗条,只是孟玉楼生了一张端庄的鹅蛋脸,跟韩姨娘的瓜子脸不同。她穿着胭脂红的袄子,下头石青色绣金线海水纹的裙子,头上戴着累金丝串珠牡丹华胜,耳垂上两粒极大的珠子轻轻晃荡,泛着粉色的微光。她有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戴着金丝华胜特别显得富丽堂皇。
孟玉楼由两个丫鬟拥着走到上方的椅子里坐下,这才淡淡道:“都起来吧。”她并没看韩姨娘,却朝沈宜织姐妹两个脸上扫了几眼:“这就是韩姨娘的两位表妹?”
韩姨娘笑着欠了欠身:“是。侥幸入了少爷的眼,所以带她们来给少奶奶敬茶。”
孟玉楼涂了艳红色口脂的樱唇微微紧了紧,口气却仍淡淡的:“可是怎么听说有一位还没跟少爷圆过房?”
沈宜红的脸腾地红了,低眉垂眼地站着。韩姨娘倒是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四表妹是夫人作主的,自然是先进府敬了茶再圆房,这才是规矩。”
这是在骂她吗?沈宜织微微抬头看了韩姨娘一眼。当初明明是韩姨娘叫她去伺候郁清和大少爷的吧,这会子又翻脸不认人了吗?
孟玉楼淡淡又笑了笑:“果然是夫人的规矩足呢。”
这下子韩姨娘脸也红了。孟玉楼这是连她带沈宜织一起骂了进去,甚至连沈宜红也捎带上了,因为她也是韩姨娘“没规矩”地带到别庄上去的。
屋子里有一阵冷场。一个丫鬟端着一盅燕窝进来,孟玉楼接了,用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慢慢地喝起来。屋子里弥漫开冰糖燕窝的甜香味儿,沈宜织肚子里立刻咕噜一声叫了起来,声音之大,连旁边的人都听见了。
孟玉楼抬眼看了看沈宜织,用丝帕轻轻按按唇角,慢条斯理地道:“沈姨娘这是怎么了?”
“回少奶奶,妾没用早饭就过来了,所以这时候腹中有些饥饿,让少奶奶见笑了。”沈宜织低着头,口气却很平静,眼角余光瞥见孟玉楼那两个丫鬟掩嘴窃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吗?不给吃饭,难道还是她的错吗?
“谁腹中饥饿啊?”门外忽然响起大少爷郁清和的声音,屋子里这一群莺莺燕燕立刻都站起身来。
郁清和打帘子进来,扫了一眼沈宜织:“刚才谁喊饿呢?”
“是妾。”沈宜织屈屈膝,“方才妾腹中响了一声,少奶奶听见垂问了一声,妾就照实回答了。”
郁清和眉头一皱:“不都是用过早饭才过来请安的吗?”
沈宜织一脸无辜相:“怡兰说大厨房今早不及上早饭了,又不可误了来请安的时辰,所以就空着肚子过来了。”
郁清和眉头皱得更紧,扫了一眼屋中其他人:“你们也都没用早饭?”
韩姨娘低头道:“是。”
郁清和转头看着孟玉楼:“既是都饿着肚子,就叫她们先回去吃饭吧。我记得往常这个时候她们也都该请安回去了,今儿怎么也拖了呢?”
孟玉楼垂了垂眼睛:“今早去夫人处请安,见夫人脸色不太好,妾身怕是昨儿吹风着了凉。眼见就是父亲大寿,若病了不好,所以在旁伺候了一番,回来就晚了。”平日里郁清和若不睡在她房里,就是大约这个时候过来,为免他见到那群姨娘,孟玉楼总是早早就打发了她们。只是今日想着发难,却忘记了时辰。
“哦,那你也未用饭了?”郁清和对众人一摆手,“都回去吧。瑞草兰草还不快去传饭,没见你们少奶奶也饿着呢吗?”
孟玉楼去请安之前总要吃些点心的,此时倒也不十分饥饿,但也只好顺水推舟叫韩姨娘等人回去。郁清和又加了一句:“若大厨房还送不上饭来,就叫园子里小厨房先开火,总不能饿着人。”
孟玉楼在袖子里攥紧了手,表面上却一派平静:“兰草去大厨房看看。瑞草先传了饭来,我伺候少爷用饭。”
“你也坐下吧。”郁清和轻轻拉了她一下,“早晨在夫人处伺候了那么久,难道不累?”
孟玉楼听他语气温和,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眼中带着爱慕柔声道:“伺候少爷,妾身不觉得累。”当初她待字闺中时,做梦也没想到会嫁给侯府的长子,又是这么个清俊的人物。若不是,若不是他房里的人实在太多,她真觉得自己少女时的春梦就都实现了。可是他去了一趟别庄,就带回来两个姨娘……
孟玉楼的手在桌子下面按住了自己的小腹——要不是她的肚子不争气,要是她能生出几个儿子来,哪里还会让这些女人近他的身,上他的床……
☆、第五十六章
沈宜织饿得昏头昏脑地回了卉院,好在大厨房已经送来了膳食。小米粥,两碟南菜,两样咸甜点心,还有一碟子胭脂鹅脯,虽然有点凉了,但也颇能入口。沈宜织喝了两碗粥,把剩下的菜给了宝兰,这才想起来,刚才孟玉楼并没有叫她们给她敬茶!
侧室进门,那是要向正室磕头敬茶的,只有敬过了茶才算是正室承认了她们的身份。可是孟玉楼居然没提出让她们敬茶,就连韩姨娘提到入府敬茶的事,都被她岔开了,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百思不得其解,沈宜织索性扔开了。如今府里正在大办侯爷的生辰,没人顾得上她们,她也就老老实实在院子里过起了安生日子。厢房里搁着的书全是什么《女四书》之类,看着实在没趣儿,沈宜织索性拿起了绣棚,又开始练习刺绣,累了就去院子里看看那架紫藤,倒也过得惬意。
当天晚上孟玉楼身边的瑞草就来了卉院,说这些日子大少奶奶要忙着操持侯爷的生辰叫她们暂时连请安都不必去了,只要安心呆在院子里不要乱走云云。沈宜织一概答应,真的过起了悠闲生活。
进府第五日就是平北侯爷的生辰了。从早晨起,沈宜织在卉院里都能看见外头来来回回忙碌的丫鬟婆子们,只是侯府实在太大,前面的声音压根传不到后头来。沈宜织用了早饭,就在院子里看紫藤消化食儿。
“你就是沈姨娘了?”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沈宜织一回头,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前一后地走进院子,稍后面跟着几个丫鬟。
说话的就是走在前头的少女,身穿织锦如意纹的玫瑰紫色小袄,下头烟紫色罗裙,头上梳着个小流云髻,一枝串珠牡丹金华胜在清晨的阳光下亮闪闪地耀人眼目。
后头那少女比她略年长一两岁,身上穿着湖绿色绣荷花图案的长褙子,下头石青罗裙,头上一样梳了流云髻,却只攒了几朵珊瑚蜜蜡珠花,虽则珊瑚赤如丹火,蜜蜡通透无瑕,却比不上前头少女那牡丹华胜贵重耀眼。
这两个人——沈宜织沉吟了一下,就捉摸出了她们的身份——这侯府里的未婚少女,大约就只有名为郁清眉与郁清月的嫡庶姊妹了。
果然,沈宜织这里刚一沉吟,后面有个丫鬟就站出来喝斥道:“我们二小姐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沈宜织笑了笑:“我正是。”
郁清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微微撇了撇嘴:“也不见得比韩青莲强,大哥怎么就看入眼了?还让你独门独院的住着……”
沈宜织不答话。刚才那丫鬟又扬起了声音:“问你话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沈宜织盯了她一眼:“怂恿着未出阁的小姐过问兄长的房里事,侯府的丫鬟都是这么没规矩的吗?”
郁清眉顿时涨红了脸,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其实她刚才说的话也并没想让沈宜织回答,偏偏这丫鬟只顾讨好,也不听听是问了什么话,就急急呵斥着叫沈宜织回答,反而被捉住了把柄。
郁清眉本是听说大哥从庄子上一下子带回了两名姨娘,惹得父亲好一顿发作,连母亲都连带着受了气,所以才特意要跑来看看,至少替母亲出口气。因知道未出阁的姑娘家跑到兄长的妾室房里去不怎么合规矩,所以还硬扯了庶姐一起来。本来想着自己是侯府嫡出的小姐,找个借口羞辱这商户人家出身的姨娘几句,谅她也不敢还嘴。谁知丫鬟一句话说错,倒成了自己理亏。
那丫鬟也吓了一跳,讪讪地退了后头去。郁清眉怒视她一眼,暂且顾不上跟她算账,转头冷笑道:“规矩?我倒没听说过规矩人家把两个女儿都送出来做姨娘的!”
沈宜织仍旧只是笑笑:“我出身商户,想来侯府必定是比我家中有规矩的。”
郁清月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妹妹身后。她是妾室所出,偏偏生母又不怎么得侯爷宠,所以自幼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今日虽然觉得不该来,但嫡妹硬要她一起,她却也不敢拒绝,只得跟着来了。此时见沈宜织说话句句都是绵里藏针,不由得对这个姨娘重新打量了一番,低声道:“我们回去吧,若被夫人知道,怕是要责怪的。”
“怕什么!”郁清眉自幼娇养,从未被侯夫人责骂过,平北侯又是男人并不多涉足女儿的教育,更是不会责备她,“有什么事我自会去与母亲说。”
郁清月暗中苦笑。事都是你惹的,可是若真出了事,被责骂的总不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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