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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肃观听到此处,忍不住心下暗惊,寻思道:“这陆爷说话好生奇怪,到底什麽叫做天下气运?他又要带什麽人出来?这到底是什麽意思?”他隐隐约约觉得怀中羊皮与亭里的谒语有关,但片刻间却又参不到其中的窍门,一时苦苦思索。
正想间,忽见“百花仙子”往他走近几步,神情鬼鬼祟祟,不知意欲如何。杨肃观神疲力乏,难以动弹,要是她起意抢劫羊皮,那也莫可奈何了。
忽然“百花仙子”伸手出来,竟是塞了粒丹药在他口中,杨肃观吃了一惊,正想吐出,却觉那药清凉,一入口中,头晕立减。胡媚儿低声道:“杨大人,咱们打个商量。我已把解药给你吃了,等你神功恢复,定要救我一命,带我离开此处!”双龙寨众人正自交谈,浑没注意他二人的行止。
杨肃观缓缓地道:“羊皮呢?还想要吗?”胡媚儿嫣然一笑,说道:“想是想,但现下性命危急,那个土匪头武功高得出奇,看他们那幅模样,八成会杀我愤,我还是保住性命要紧。”胡媚儿是个心狠手辣,爱恨分明的女人,爱她敬她虽然讨不了什麽便宜,但恨她咒她却只有死得惨不堪言,适才郝震湘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星光下胡媚儿美丽的脸庞上尽是狡猾的神色,但杨肃观别无选择,只有轻轻地点头,道:“好吧!我还有朋友中了的毒,等会儿把解药一块交出,我自会助脱险。”胡媚儿嘻嘻一笑,道:“看在你待我好的份上,便依你的了。”说着竟又在他脸颊上一吻,杨肃观嘿地一声,想要推开他,却少了气力,只有任凭她轻薄了。
胡媚儿正自含情脉脉,忽听那陆爷道:“离叁更还有些时候,总不能在这乾耗着!现下便来为民除害吧!”胡媚儿闻言大惊,与杨肃观对望一眼。那解滔伸手一挥,数千骑兵慢慢聚拢,往众人靠去。
安道京脸上变色,心道:“真是倒楣!要是刚才不捅郝震湘那刀,凭着我们两人合力,定能杀出重围!看来什麽都完了!”他回头看去,只见残馀的锦衣卫部属都蹲在地下,不住发抖,显然害怕至极。
杨肃观见势头不好,他虽不是锦衣卫一夥,但也是朝廷命官,这些土匪强盗视官如仇,杀害朝官如同家常便饭,到时若被他们押上山去,就算留得一条性命,师门颜面必也尽失,当下急急运转神功,使药力加速。
安道京忙道:“诸位大哥,我们的买卖还没做完哪!我还有一个大密奉告啊!”解滔拔出腰刀,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便放,像你这种狗官,我是看一眼都嫌烦!”安道京慌道:“是,是,小人这就说啦!”他咳嗽一声,心道:“我其实所知甚少,只晓得叁更时有一幅什麽狗屁图出来,这种荒诞不经的话很难骗人相信,却要如何是好?”解滔走上两步,喝道:“你说是不说!”安道京灵机一动,指着杨肃观,叫道:“这人身上有一件宝贝,只要把东西拿出来,站到凉亭里,叁更时真相便会大白啦!”双龙寨等人听了此言,无不心下一凛,纷纷转头朝他望去。
杨肃观此时毒性已解了大半,但要运剑伤敌,仍是不能,听得安道京这麽说,知道他要嫁祸自己,心下暗怒,眼见双龙寨的几个人朝自己走来,他不愿示弱,自行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少林弟子杨肃观,拜见双龙寨陆先生。”他刻意运使内力,语声嘹亮,声闻数里。
众人都是一惊,想不到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其实杨肃观只是藉此发声求援,希望灵定等人及时赶到。
陆孤瞻听他自称少林弟子,当下微笑点头,说道:“原来是少林门下,你祖师爷天绝僧可还好吗?”他见杨肃观年纪轻轻,不知他的武功乃是天绝亲传,便以祖师爷之称相询。
杨肃观道:“多谢陆先生问候,我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健旺,一切安好。”众人听他以师父称呼天绝僧,无不讶异,解滔奇道:“师父?天绝僧是你师父?”杨肃观点了点头,道:“正是。天绝神僧乃是家师,我与灵字辈诸位高僧平辈。”陆孤瞻吃了一惊,奇道:“想不到少林天绝竟有传人,那可是大事一件!”一旁安道京见杨肃观自承身分,连忙趁火打劫,道:“他岂止是天绝传人?此人还是当今内阁大学士之子,本朝兵部职方司的杨郎中哪!此人乃是一大奸臣,你们千万别放过了他。”他猜想这群土匪必定恨痛朝廷命官,便揭穿杨肃观身分,让他们自相火并,到时便有逃命希望。
陆孤瞻哦了一声,打量杨肃观几眼,说道:“原来阁下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嗯,这职位向来为征北都督办事,照理说,你该是柳昂天的手下。”杨肃观心下一奇,想不到陆孤瞻对朝廷之事如此熟恁,不知此人在干土匪前是何来历。
解滔低声禀告,说道:“江湖上有言,都说柳昂天手底下有两人甚是了得,一人名叫秦仲海,外号叫做『火贪一刀』,另一人叫杨肃观,人称『风流司郎中』,合称『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这两人武功了得,近几年名气响亮,连东厂也怕他们叁分。”陆孤瞻点头道:“好一个『风流司郎中』,今日一见,果然气宇非凡,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杨肃观万万想不到对方识得自己,拱手道:“好说!好说!”安道京见他们竟然寒暄起来,深怕挑拨伎俩无用,急忙道:“这人身上带着宝贝,你们赶快搜出来!要解开这凉亭的谜底,非要他身上的东西不可!”其实他也搞不清楚羊皮的来历,便来胡言乱语一番,只要能拖延一时半刻活命,也算不坏。
陆孤瞻微微一笑,道:“究竟阁下身上带的是什麽物事?可否借来一观?”杨肃观道:“此物乃是本朝征北大都督亲手所交,在下职责所在,恐怕有些不便。”陆孤瞻微笑道:“杨兄如此说话,不也太过见外了?我过去与柳大人颇有渊源,如今不过是相借片刻,看完便还,杨郎中又何必小气?”杨肃观摇头道:“在下身受重托,恕难从命。”陆孤瞻淡淡地道:“我敬重杨兄是位难得的好官,本不想为难你,但杨兄一昧地拒人於千里之外,可教我齿冷了。这样吧!与其我们杀个血流成河,不如打个赌!你说如何?”杨肃观依旧摇头,说道:“在下生性胆小,从来不与人对赌。”陆孤瞻哈哈一笑,说道:“杨兄这般胆怯,以後要如何在朝廷上混?你若与我对赌,赢了你只管走,谁也不会拦你,若是输了,嘿嘿,那也坏不到哪去,不过是把东西交出来而已。”杨肃观哼了一声,说道:“如果在下坚持不赌呢?”陆孤瞻大笑道:“你若是不赌,这里叁千兵马都要取你的命!”看来赌上一局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坚拒不从,只怕万军杀来,立时横就地。
杨肃观嘿地一声,情知别无选择,只得说道:“好,我便陪阁下赌上这局,不过规矩如何,你且放下话来!”陆孤瞻笑道:“好一个杨郎中,这才爽气。你赢了,只管走人,你输了,我也只不过取物一观,依旧放你走路,如何?”杨肃观点头道:“阁下很是大方。”陆孤瞻微笑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的东西要是我瞧得好了,便往包袱里一放,那是不会还你的,这你心里要有个底。”杨肃观点头道:“这个自然!却不知咱们要赌什麽?”陆孤瞻道:“赌什麽?嘿嘿,我这个赌局一不讲运气,二不用作弊,大家凭手上真工夫较量便是。”杨肃观虽在困顿间,仍不失架式,当下傲然道:“莫非阁下要考较我的剑法?”陆孤瞻哈哈一笑,说道:“杨兄是少林天绝的弟子,剑法乃是阁下所长,我又何必自找麻烦?”说着往凉亭一指,说道:“那处地方名唤『神鬼亭』,我在亭里放上些东西,先拿到的便是赢了,如此可好?”杨肃观点头道:“也好,阁下既要考较我的轻功,少林弟子也不见得弱了!这就来吧!”陆孤瞻笑道:“倘若只是这般比法,怕显不出杨兄的绝世武功来!”他指向“百花仙子”,说道:“胡姑娘,我要借你银针一用。”胡媚儿一愣,说道:“什麽意思?”陆孤瞻道:“从此处开始,一路在地下插上银针,直到凉亭之畔为止。”胡媚儿虽不知他所欲为何,但形势比人强,当下不敢多言,只有照办。她拿出锐利至极的毒针,沿途插在地下,众人见那银针细若发丝,隐隐泛着蓝光,显然剧毒无比,都是心下发毛。
陆孤瞻道:“我把东西放在凉亭之中,谁先拿到谁先赢,不过有个规矩,身子不可沾地。若要身上任一处碰到地下,便算是输了。”杨肃观一愣,道:“若是身上衣物碰到地下呢?”陆孤瞻道:“一般的算输,便是毛发衣带,足履头冠,都不能着地。”众人见此处距凉亭有数十丈之遥,都觉此言不可思议,陆孤瞻见众人面带讶异,便微微一笑,道:“不过天下虽大,也没人练得这等的好轻功,为此我特地容情,如果人在半空,支撑不过,便可在『百花仙子』的毒针上踩个几下,也不算违规,如此可好?”众人见那银针锋利已极,蓝澄澄地甚是怕人,如果硬跳上去,只怕会立时戳穿脚底,何况上头沾满剧毒,刺伤後实在不堪设想,忍不住议论纷纷。
杨肃观嘿地一声,道:“好!在下舍命陪君子!陆先生这就下场吗?”陆孤瞻哈哈大笑,说道:“我若与你比试,岂不是以大欺小?我这人一向公正,绝不会欺负於你。”他伸手一挥,说道:“解兄弟,你下场陪陪杨郎中,好好玩一玩!”解滔大喜,当下拱手道:“谨听陆爷吩咐!”说着束紧衣衫,走下场中。
杨肃观见过解滔的武功,方此人从树上射过一箭,箭法颇见神妙,倒是一号劲敌。他心下寻思:“无论这人武功如何,这局我是赌定了,只要能拖延些时辰,等灵定师兄到来,两边实力旗鼓相当,到时带着胡媚儿逃命,也不见得危难。”陆孤瞻见他低头思量,知道他别有阴谋,笑道:“杨兄啊杨兄,我也是个诡计百出的人,你可别在我面前玩花样!你先把怀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凉亭之中,先得者胜,拿了东西便走,免得你输了反悔。”杨肃观悚然一惊,心道:“此人果然攻於心计,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他哼地一声,将怀中羊皮掏出,便要往凉亭走去,寻思道:“我且想个法子,将这东西掉包。不然便做些手脚也是好的。”陆孤瞻看出他的用意,说道:“不敢劳驾杨兄!这区区的几步路,便由我代劳吧!”说着手上马鞭一挥,直往他手上羊皮卷来,杨肃观连忙转身相避,跟着拔剑出鞘,要往鞭上削去。谁知那马鞭有如灵蛇一般,居然躲开了剑刃,在空中略一弯曲,昂起鞭头,活像一只毒蛇似的。
那长鞭微微摆动,呼地一声,沿着杨肃观手上长剑打下,丝毫不与剑锋相触,杨肃观大惊,心道:“这是什麽鞭法!怎能如此厉害!”他急忙往後一跳,那长鞭猛地伸直,像一柄长枪似地戳向杨肃观脸面,来势猛烈,全然不似一根软绵绵的鞭子,杨肃观待要闪避,那长鞭突然转向,已然卷住了羊皮,跟着往後一抽,快速绝伦的退了回去。
杨肃观脸上变色,正要去追,却听陆孤瞻笑道:“你放一百个心!我绝不是抢你的!”长鞭一送,那羊皮稳稳地往前飞去,轻轻巧巧地落在凉亭的石桌上。
锦衣卫众人见他随手一挥,便将羊皮送上十来丈外的石桌,这人鞭法通神若此,实是难能之至,无不暗自骇异。杨肃观心下也是惊叹,暗道:“此人武功高不可测,只怕不在灵定师兄之下,好在不是与他比试,否则还没出手,胜负便已分了。”正想间,解滔已走向前来,说道:“在下『火眼狻猊』解滔,特来领教杨郎中的少林神功!”说着解下脚上鞋袜,赤脚站在地上。
杨肃观不明他此举何意,正待相询,却见解滔已然轻飘飘地跃起,单脚落在一根银针之上,那银针锋锐无比,解滔以拇指立在上头,却不流血,竟如御虚凌风,稳稳的站上针头。
这手轻功一露,已是威镇当场,霎时场中众人无不大声喝彩,都感无比佩服。
杨肃观见了此人的轻功,心下也是一惊,暗道:“这人轻功如此之高,我要如何胜他!”看来这人脚下定是练了什麽外门功夫,这银针才刺不穿脚板,自己若要依样画葫芦,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解滔本是双龙寨的马军小彪将,自来以轻功箭法双绝成名,他故意脱掉鞋袜,更是有意卖弄,要令杨肃观知难而退。
杨肃观面色凝重,此时双方协议已定,说好足发冠带不能沾地,先到凉亭者为胜,这规矩如此偏向解滔,两人若要比试,孰强孰弱,便叁岁小儿也看得出来。自己剑法虽高,却是难以取胜。
胡媚儿心向意中人,大声道:“这算什麽比试?都是你们自己人占尽了便宜!”说着拿出银针的解药,说道:“杨郎,你先吃了解药,到时银针便是刺伤了脚,那也只是皮肉之伤!”陆孤瞻看在眼里,却不阻止,脸上神情甚是轻蔑。
杨肃观不愿示弱,对胡媚儿道:“姑娘放心,我此役定然获胜。”他走上两步,微笑道:“解兄好高明的轻功,且看少林弟子身手如何!”他猛吸一口真气,长剑出鞘,整个人飞身而起,犹如一只大鸟般往凉亭飞去,解滔嘿地一声,竟从无数银针上快步而过,宛若“草上飞”的绝技,杨肃观虽然早他一步跃起,但人在空中,无从借力,眼看便给赶过。
陆孤瞻笑道:“杨郎中,只要身子落地,你便算是输啦!”果然杨肃观旧力已尽,人便往地下坠去,眼看双脚就要触地,忽听他笑道:“只要身子不着地,便不算犯规吧!”内力狂涌之中,手上长剑挥出,只见剑尖在胡媚儿的针尖上一点,身子又重新高高飞起。
众人见他这招死里逃生,登时暴雷也似的大叫:“好!”这招剑法实在不易,想那针尖何其之小,便在神定气之时,要以长剑对准针头一点,也非易事,何况此时正在激斗之间?更何况此时要以剑针相抵之力,让身子高高弹起?若非使剑之人内力浑厚,剑法高超,决计无法办到。众人心下赞叹,想不到杨肃观年纪轻轻,剑法内力却有如此造诣,绝不让解滔专美於前,忍不住大声叫好。
陆孤瞻哈哈大笑,说道:“好你个天绝僧,竟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来!好了得!好了得!”说话间,杨肃观藉着剑尖一点,快若飞鸟般地纵去,每当旧力已尽,他便又挥出长剑,在针头上一点,藉着这新生之力,身子便又重新跃起,居然快逾奔马。
解滔见他竟有如此奇招,也是一惊,他心下冷笑,想道:“你靠着长剑跳跃,手上没了兵刃,看我一箭射去,你却要如何抵挡?”弯弓搭箭,刷地一声,一箭直朝杨肃观射去。
杨肃观大叫一声:“来得好!”跟着伸出长剑,往解滔射来的箭上一点,这下借力打力,长剑不必落地,反而更往前飘出数尺,霎时已然超过解滔。
解滔见他赶在前头,却不惊慌,举起弓来,劈劈啪啪地连着射出五箭,这五只箭准头甚差,没有一只朝向杨肃观射去,胡媚儿见了这等情状,忍不住笑道:“哎呀!可是天上有凤凰,这会儿却打起猎来啦?”她话声未毕,却见那五只箭在半空转弯,分朝杨肃观上下左右射去,正中一只,却朝杨肃观心口疾射而去,这五箭都附上浑厚内力,来势非同小可。
杨肃观此时身子已然下坠,眼见两脚便要触地,待要以剑抵地,重新跃起,却又见上下左右已然被飞箭锁住,不论自己往哪一方跳跃,都会被来箭射中,正中间那只飞箭,更是射向自己要害,他见情势不好,猛地剑花一挽,半空中闪出七七四十九点寒星,登将身遭飞箭斩落。
但他挥剑抵挡,身形便自一沈,两脚几乎触地,慌忙间杨肃观猛提真气,运起“涅盘往生”的绝招,剑上真力涌出,只听轰地一声大响,剑风到处,地下竟给他斩出一个大坑,两脚虽然垂下,但却避开了地面,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没有违规。身子更借着“涅盘往生”的力道,重行高高跃起。
但杨肃观给解滔这麽一缠,已然坠後,眼看解滔已然冲出,便要进了凉亭,杨肃观情急之下,手中长剑用力掷出,便朝解滔扔去,解滔听得後头风声劲疾,知道杨肃观以长剑来袭,连忙弯腰闪避,呼地一声,那长剑刺了个空,便朝凉亭飞入。
解滔见那长剑直直飞入亭中,心下大惊,暗叫:“不好,中计了!”果然剑风所及,已将羊皮倒卷出亭。原来杨肃观这剑另有用意,不只是要拦阻解滔,还要靠着剑上的劲风,将羊皮带到身前。
眼看羊皮飘来,杨肃观飞身向前,急忙伸手去抓,解滔如何容他得手,伸起大弓便往他背上砸去,杨肃观运起少林嫡传的“落叶旋风脚”,瞬间连出十八腿,都朝解滔身上踢去。
杨肃观变招快极,又是事起突然,解滔闪避不及,胸口连中数脚,身子便往地下摔去,他见杨肃观已向羊皮扑去,情势大为危急,心道:“便拼个两败俱伤,我也不能让你平白得手!”他搭起弓箭,一箭便往羊皮射去,只听刷地一响,那箭射中羊皮的上角,箭势劲急,远远往山坳处射去。
这下羊皮远远飞出,两人都无能为力,只有徒呼负负了。
眼见那箭带着羊皮,便要定在树上,忽然树後伸出两只指头来,轻轻巧巧地将飞箭夹住。众人大吃一惊,想不到此处尚伏得有人。
解滔身中数脚,先行坠地,杨肃观见胜负已分,便也落下地来,他不知树後那人是敌是友,连忙对解滔道:“承蒙解兄一时相让,这场却是在下胜了。”说着对陆孤瞻一拱手,叫道:“解兄武艺超绝,在下大开眼界,佩服佩服。还请赐还在下的物事。”想来双龙寨之人豪迈磊落,应不至食言侵占,便赶紧敲砖定脚,以免夜长梦多。
陆孤瞻却不回答,只对着树後那人叫道:“这位朋友有缘来此,何不现身一叙?”杨肃观脸上变色,原来树後之人不是双龙寨的人马,却不知羊皮落到何人手里。他拾起长剑,急急往那山坳奔去。
忽听一声长笑,一人从树後转了出来,只见他手摇摺扇,宛若饱学宿儒,满面微笑地看着众人,却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这下大出众人意料,杨肃观见得此人,心中只是叫苦,只见卓凌昭缓步向他走来,杨肃观吃过他的苦头,不知他意欲如何,连忙往後退了一大步。
陆孤瞻哈哈大笑,说道:“失算啊失算!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却让卓掌门捡了个便宜。”卓凌昭不动声色,淡淡地道:“素闻『江东帆影』陆孤瞻智计过人,今夜本座侥幸得手,实感意外。”他这几句话说得谦抑稳重,好像认得陆孤瞻一般。
陆孤瞻冷冷地道:“卓掌门既然驾临『神鬼亭』,想必也是为那十六字箴言而来,大夥儿不如一同参详参详,也好解开这个谜团。”卓凌昭哈哈一笑,说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人死之际,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当年你们的龙头大哥留下这几句谜语,只怕是故弄玄虚,作弄後人的。”
陆孤瞻听他如此侮弄,心下愤怒,正要说话,却听解滔在耳边道:“老大小心点,听说这卓凌昭打败了几个少林和尚,很是了得。有一个叫灵音的,还有一个使大铁剑的,都给他抓了起来。”
陆孤瞻心下一凛,道:“你说有个使大铁剑的人,这人可是姓李?”解滔不知他何以惊讶,便道:“是啊!那人好像叫做李铁衫。”
陆孤瞻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忽地激汤,他双眉一挑,猛地向前跨上一步,大声道:“卓凌昭!『铁剑震天南』已然多年不问世事,立誓不再与朝廷作对,你却如何下手害他!他现下人在哪里,你可是把他害死了!”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那日我奉江充江大人之命,前去收取一样物事,谁知他却帮著一个捕快,连番与我为敌。我把他擒下,那也是为他著想,免得再惹是生非。”
陆孤瞻知道多说无益,若要他放出李铁衫,非以武力强夺不可,当下冷冷地道:“今日怒苍山还有我陆某人在,你想要欺辱我们弟兄,还得多练几年剑法!”卓凌昭摇头道:“景物依旧,人事已非,转眼二十年便过去了,陆兄现下自己开山立寨,逍遥快活,又何苦再与昔年人物扯在一起?”
陆孤瞻长眉一挑,森然道:“这便是我与你不同之处。义理之前,便是性命不要,也必维护周全!别说见不得过往兄弟受人欺侮,便是路边的一条狗,我也看不得它受人践踏为难!我明白告诉你吧,天下只要有不平事,便有我陆孤瞻出头!”说著走上一步,戟指喝道:“快快把人放出!否则便要你昆仑山全夥赔命!”
卓凌昭叹息一声,道:“义理人情,又是这种论调。你那龙头大哥之所以一败涂地,便是为此。”解滔怒道:“大胆狂徒!说话检点一二!”他挽弓搭箭,刷地一声,便朝卓凌昭射去。
卓凌昭不闪不避,等那箭飞到面前时,忽地伸出两根指头来,轻轻一拨,那箭忽尔转向,反朝解滔飞去,破空之声劲急无比,更发出呜呜地鸣响,竟比解滔用大弓射出的力道还为猛烈。
解滔心下骇然,眼见成名绝技竟然轻而易举地被人破解,他满脸讶异,一时之间竟忘了闪避抵御,只呆呆的站著。
陆孤瞻站在一旁,见属下势危,当即挥出马鞭,便往来箭打落,只听轻轻一响,鞭头与箭身相交,陆孤瞻虎口发热,只觉一股霸道至极的内力猛地传到手上,长鞭险些给震落。他吃了一惊,当下急运内劲,只听啪地一声,那只箭已被他的鞭头奋力击落,竟尔断成两截。
陆孤瞻寻思道:“几年不见,想不到这人的功夫练到这等境界,当今之世,只怕没几人制得住他。”
适才两人交手,虽然陆孤瞻打断了飞箭,但明眼人都看出他手腕晃动,显然内力稍逊,照理已算输了一招。
卓凌昭无意与他斯拼,他今夜前来此地,只是为了劫夺羊皮,此时东西到手,便想抽身走人,当下笑道:“今夜也是有缘,与诸位在此相会,本座已拿到羊皮,算是一偿夙愿。陆寨主日後若想与本座较量,在下自在昆仑山相候便了。”说著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再会了。”他虽然大敌当前,却仍是闲适潇洒,只见他缓缓转身离去,丝毫不以强敌为惧。
陆孤瞻伸手一挥,三千兵马缓缓移动,已然阻住去路,卓凌昭见了这个场面,却只微微冷笑,全不放在心上,似是成竹在胸。
只听陆孤瞻冷笑道:“卓掌门,你还有几位好朋友在此哪!怎么连他们也弃下不顾啦?”
卓凌昭长声大笑,说道:“卓某人自来只有仇家怨家,何时会有什么朋友?那几人阁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他艺高人胆大,竟无视於三千军马挡在前头,仍是缓步向前走去。
安道京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凉了半截,暗自咒骂道:“这姓卓的真是混蛋,明明看到了我,还说出这等话来!只要我今夜活得性命,定要把他整得死去活来,否则出不了这口恶气。”但转念又想道:“火烧眉毛了,我怎地还想害人,还是先保命要紧。看来这批匪徒不杀我决不甘心,这该怎么办?”当下烦躁不已,左右探看有无逃生之路。
猛见杨肃观拔剑而出,挡在卓凌昭身前,说道:“还请卓掌门留下东西,不然别怪在下出手伤人。”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杨大人啊!大人要我留下手上的东西,却是凭什么?就凭手上那把长剑吗?”杨肃观一怔,知道自己的武功与卓凌昭相距甚远,只怕不仅拦他不住,还有性命之忧,竟为之结舌。
卓凌昭道:“我要是当朝的臣子,也许还卖你杨大人一个面子,不过本座乃是闲云野鹤,见了金峦殿的皇帝老儿,也不过点个头、拱个手,杨大人这就让开吧!”说著竟从杨肃观身边走过,浑不当他是一回事。这卓凌昭确实是一代宗师的气势,先视三千大军如泥尘,後视杨肃观手中长剑如粪土,直是高傲绝伦、睥睨天下的神气。
杨肃观正自犹豫,不知该不该动手,忽听前头传来一声长笑,跟著一人朗声说道:“自古以来,偷人东西便是贼,抢人东西便是盗,又偷又抢、又杀又奸的,咱们统称叫做禽兽!姓卓的禽兽,你可给我站住了!”
卓凌昭大怒,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僧人高高站在山丘之上,这人身形肥壮,高胖异常,正是少林寺的灵真和尚。杨肃观大喜,叫道:“师兄!”眼见大援已到,杨肃观自知胜卷再握,不必再强出头了,当下走到一旁,静观其变。
卓凌昭调息片刻,压下了怒气,淡淡地说道:“京师匆匆一会,想不到又在此相逢,咱俩当真有缘。不过听说大师中了百花仙子的剧毒,怎地还不回寺调养,却在这里吹风受寒?”
灵真大声道:“奸佞小人的毒药,只怕还为难不了和尚!姓卓的,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今日狭路相逢,那是再好不过,也省得和尚千里奔波,上你的狗窝去揪你出来!”
他两人说话之间,只见几人快步走下山丘,当前一人身材略胖,正是武当韦子壮,另一人身材矮小,却是少林灵定。
杨肃观抢上几步,对灵定道:“师兄,羊皮现下落入卓凌昭手中,一会儿定要夺回来。”
灵定颔首道:“伍制使中毒已深,性命垂危,师弟可找到解药了?”
杨肃观点了点头,急忙往山丘上奔去,只见伍定远裹在一张厚厚的毛毯里,面色发黑,全身僵直,一条命已经去了七八成,看来撑不了多久。
艳婷急道:“伍大爷快不成了!你赶快求求你朋友,请她赐下解药吧!”
杨肃观一愣,道:“我的朋友?”
艳婷咬牙道:“便是那个百花仙子啊!”
杨肃观恍然一悟,随即想到自己与胡媚儿调笑之事,看来这艳婷仍在误会,他轻咳一声,连忙道:“她不是我的朋友,姑娘万万不要误会!”
一旁娟儿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看她对你颇有意思哪!怎么不是朋友呢?”
眼看娟儿冷笑不休,艳婷娇躯颤动,似乎心中激汤,杨肃观百口莫辩,伸手抱起伍定远,叹道:“下头危险,你们两个站著不要动。解药的事,我自会去想办法。”
众人说话间,只见安道京鬼鬼祟祟,却要寻路逃走,解滔冷笑道:“狗官想要逃走么?没那么容易吧!”安道京慌忙跪下,说道:“壮士饶命!”解滔骂道:“无耻狗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著一刀砍下,却听安道京冷笑一声,忽然从地下捡起刀子,狠命往解滔一戳,解滔一时大意,差点便给他结结实实地捅中,还好他轻功非比寻常,一时间只给划破了衣服。
安道京狞笑道:“他妈的!算你这狗杂种命大!”他见场面混乱,立时行险,先前伪装成无耻废物,为的便是这一刻的暗算。
解滔怒喝道:“你这人无耻至极!纳命来吧!”举起腰刀,迳自往安
道京身上砍落,安道京是使刀名家,功力非凡,此时搏命相扑,两人立时打得难分难解,转瞬间连过数十招,一时分不出胜负。
眼见解滔与安道京打了起来,胡媚儿心中一喜,便想趁势逃走,韦子壮几个纵跃,将她拦在道上,喝道:“你这贱女人,今日若不交出解药,休想活得性命!”他运起“八卦游身掌”,猛往胡媚儿的脑门击去,胡媚儿尖声道:“你干什么拦我!”身影一闪,拂尘扫去,与韦子壮打了起来。
艳婷尖叫道:“她不给解药,咱们便杀了她搜身!”她与娟儿报仇心切,当即拔剑奔下,一心想要杀死胡媚儿,一来为师叔报仇,二来为伍定远搜出解药。
杨肃观见底下乱成一片,韦子壮更与百花仙子打做一团,当即叫道:“百花仙子,我这位朋友不成了,你先把解药给我吧!”
胡媚儿见韦子壮缠住了自己,一双肉掌咄咄进逼,如何腾得出手来取解药,忍不住骂道:“你这位朋友一见面就出手打人,却要我怎么帮你,快叫他退开了!”
韦子壮喝道:“妖妇还在哪里废话什么?快快束手就缚,我可以饶你不死!”艳婷见杨肃观一昧向胡媚儿讨好,心里又气又妒,登时叫道:“不能饶她,今天定要为师叔报仇!”灵定见众人打得激烈,不知该帮哪边才是,只得站在一旁,伺机出招。
陆孤瞻凝望卓凌昭,冷冷地道:“卓掌门,你若不放出我兄弟来,只怕你今夜不能生离此处。”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待回话,却听灵真叫道:“且慢动手!这人杀我少林子弟,屠戮燕陵镖局满门老小,这等无耻禽兽,和尚要亲手炮制他!”
只见灵真满脸杀气,昂首阔步,迳自向卓凌昭走去。
卓凌昭见两大高手围住了他,情势颇见凶险,他平日虽然自负,但也知道“江东帆影”陆孤瞻的厉害手段,何况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灵真和尚,他解开腰间环扣,举起手上长剑,只见那剑黑漆古拙,窄薄削长,看来是他惯用的配剑。
卓凌昭淡淡一笑,说道:“我自神功初成以来,已有三年未曾用剑,不知功力还剩几成?”
灵真骂道:“老贼!你若要动手,快快拔剑,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大放狗屁!”
陆孤瞻却是老谋深算之人,他见“剑神”举剑在手,忍不住暗自心惊,他与卓凌昭相识甚久,深知他武功底细,此人近年功力大进,便是与江湖第一流高手过招,等闲也是不用兵刃,此时若是拔剑出招,必然是石破天惊的威力,当下暗自运气,无论如何都要挡下他狠恶的一击。
杨肃观见众人打成一片,彼此用的都是最狠最恶的招式,稍不留神,便要惨死当场,他一时劝解不开,又见卓凌昭要与诸大高手过招,心急之下,连忙将伍定远抱进凉亭,放在石桌之上,以免对敌时还要分心护他。
杨肃观说道:“伍兄你稍待片刻,我这就为你找来解药!”伍定远此时神智全失,只紧闭双眼,喘气不休,杨肃观替他拢了拢衣襟,叹息一声,便自奔出凉亭。
陆孤瞻凝聚真气,那马鞭忽地竖起,有如银枪铁戟,他双眉一轩,道:“卓掌门便请赐招吧!”灵定深怕师弟中毒後功力不纯,挡不住卓凌昭凌厉的剑法,连忙上前,将灵真护在身後,待见了陆孤瞻的架势,心下暗赞道:“此人不知是何来历,武功大是不凡,这等身手当与卓凌昭一拼。”
灵定位居少林罗汉堂首座,平日指导门下弟子习练武功,自己的武学修为自然深湛无比,合寺中除了方丈灵智与天绝僧之外,便属他最高,以他眼光看去,熟强孰弱,自是一目了然。
灵定转头往卓凌昭望去,只见他右手一横,长剑连鞘平举,黑暗中却见他的剑鞘里竟然透出一股淡淡的青光。灵定心下一惊,寻思道:“江湖传说道,倘若昆仑高手练至绝顶功力,剑上能生出三尺剑芒,卓凌昭这人委实可怕,看来他已练就这套传言中的剑法,此战谁胜谁败,倒难说得很了。”
众人正要动手,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大雪纷纷落下,陆孤瞻脚下微动,身子已然飞起,手上长鞭急速旋转,绕成一个个大小圈子,便往卓凌昭身上卷去。
卓凌昭躬身弯腰,只见精光暴闪而过,长剑已然离鞘,灵定大惊失色,所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看来今夜之战,必定精彩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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