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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印子一层一层的,门扇当然就厚了!”
庄之蝶摇着头,知道老太太在犯病了,也就想那照片八成是照相机或暗房冲洗时哪儿出了毛病。柳月一直看着庄之蝶的脸,见他摇头,心里也松下来,说:“伯母,是门扇厚了!”
背过了脸嗤嗤地笑。庄之蝶也说:“厚了。娘,你安心去你屋里吧,有柳月和我在,百无禁忌!”
就重新回书房写那小说。
这么一整天,老太太却总不安心,隔一会儿就到书房对庄之蝶说门又敲响啦;过一会儿又说怎么敢开窗子?庄之蝶也心烦了,等牛月清回来,说他在家里什么也是干不成的。牛月清便来数落娘,娘又和她吵,逼着去寺里大和尚那儿讨一帖符来。庄之蝶便给孟云房打电话,孟云房拿了符贴在门扇上,却说符不是从孕磺寺智样大师那儿来的,是慧明画的,并说:“明日清虚庵慧明监院升座,她要我邀一帮文艺界的朋友去热闹的,你去不去?”
庄之蝶说:“慧明当监院了?”
孟云房说:“这小尼姑说要干什么也真能干什么,她要不在佛门在政界,说不定会是个副市长的材料。”
庄之蝶就看着孟云房笑:“我倒担心她有一天要还了俗的。”
孟云房说:“这你从何谈起?”
庄之蝶还是笑,笑而不答。却压低了声音说:“那房间的钥匙给我,我去写写东西。”
孟云房说:“那地方真好,谁也不打扰的,钥匙我还配了一把,这一把你就常拿上好了。”
庄之蝶就对柳月说:“我跟你孟老师出去有个事,晚上要回来就回来了,没回来就在他那儿。明日清虚庵监院升座,我们去应邀参加庆典仪式,你告诉你大姐,这仪式市上领导也去的,我不去不妥。”
出了院门,孟云房问:“你怎么晚上也不回去?”
庄之蝶说:“这你甭管!”
孟云房说:“月清晚上要给我打电话要人怎么办?”
庄之蝶说:“你就说咱商量一篇文章的,给市长写的那篇写好了?”
孟云房说:“写好了,我送了市长让他提提意见的。”
庄之蝶说:“发表了市长不会不知道的,你倒提前去买好了!”
两人分了手,庄之蝶径直往唐宛儿家来。
唐宛儿在家正收拾行李,冷丁见庄之蝶大步走进门来,知道脚伤完全好了,拍手叫好,说:“脚一好就到我这儿来的吧?”
庄之蝶上去先亲了个嘴儿,说:“我不先来你这儿到哪里去?”
唐宛儿忙冲了咖啡让他喝着,却探头往门外街上瞅。庄之蝶说:“快坐下说说话儿,你瞅什么?”
唐宛儿说:“周敏上街去买牙膏,怎么还不回来,好让他去十字路口烧鸡店买了烧鸡来你吃。”
庄之蝶说:“我不吃烧鸡,吃口条哩!”
唐宛儿乜斜了眼儿说:“你坏,就不让你吃!”
却悄声道:“今日不行的,他快要回来的。他去买牙膏,说杂志社要他连夜去咸阳推销这期杂志。上边指示要销毁,杂志社早已批发了百分之八十,还剩了些,分头让人带到外地,要不杂志社就赔钱了。”
庄之蝶说:“那几时回来?”
唐宛儿说:“明日中午就回来的。我说你怎不趁机在咸阳多玩一玩,他说这是钟主编叮咛的,呆得时间多了,厅里人知道了不好。”
庄之蝶说:“这真是天意,你晚上到清虚庵前左边的那座楼上来,五层十三号房间,我在那儿等你。”
唐宛儿说:“那是谁的家?”
庄之蝶说:“咱去了就是咱的家。”
站起来就走。唐宛儿看他走了,忙也冲洗了咖啡杯,胡乱地收拾了大提兜,就在柜子里翻寻她的新裙子了。
这天晚间,柳月一边吃饭,一边对夫人说:“大姐,庄老师真的又不回来了?”
夫人说:“让他这几天跑着去,孟云房是大谝,哪一次只要去他家,你庄老师都不得回来。”
柳月说:“晚上睡人家那儿,孟老师的房子宽展吗?”
夫人说:“不管他。”
就叹了叹气,再说道:“今年咱家是倒了霉了,什么烦心的事都来。再过一星期,下个星期三就是你庄老师的生日,原本这个家只给老太太过生日,从没给他过过,今年我倒有心给他过。以好日子冲一冲,说不定霉气就会去的。”
柳月见夫人已拿定了主意,就顺了话说:“事情也是怪,杂志社一个心思要给庄老师宣传,周敏也是为了知恩报恩,一篇文章偏就惹出个景雪荫闹事!这事未了,他竟平地里伤了脚,骑摩托车都没出过事的,好好地走平路却就伤了?伤了脚旁人一天两天就好的,他却瘸跛了这许多日。又刚刚是好些,秘书长也来欺负人,这不都是些怪事吗,老太太犯病那是老病儿,可庄老师脾气也变了,全没了我初来时的和蔼劲儿了。”
夫人说:“他脾气不好也是心烦,这你要理解他。他是作家,性情儿起伏大,又敏感,四十来岁的人了脾气像娃娃一样的,十多年的夫妻我也惯了,亏他一不抽大烟土,二不在外搞女人,咱在家就得容了男人家的一些毛病。那日咱姐妹为了那信屈了他,他发那么大火,他越发火我心里也越踏实的。给他这样的人当妻,就要是他的妻,也是他的母。”
柳月在心里说:“这大姐好贤惠,但却有点愚了。人常说男人家干风流事,满世界都知道的。只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老婆。”
就笑了笑,说:“大姐是当了妻又当了母的,但给庄老师当了妻,还必须要得是他的女,他的妓!”
夫人说:“你这才胡说,老婆就是老婆,怎么是妓?你庄老师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说这样的话让外人听着,倒招人贱看哩!”
柳月吐了吐舌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真是胡说哩!”
夫人说:“不是你什么不知道,是你知道得太多,不该你知道的你也要知道。你这小狐子,将来谁娶了你就一年半载让你折腾死了!”
吃罢饭,夫人让柳月取了笔纸,她说着,柳月记着,一一开出所邀请来吃生日宴席的人名单。柳月写完,又核对了一遍,无非是汪希眠家,龚靖元家,阮知非家,孟云房家,周敏家,赵京五,洪江,干表姐家,文联的老魏副主席,美协的小丁,舞协的王来红,作协的张正海,杂志社的钟唯贤、李洪文、苟大海,已经两席多了。
柳月问:“这两席人的,是去饭店包席还是在家自己来做?自己做我可不敢做菜的。”
夫人说:“在家气氛好,做当然不用你动手,我那干姐夫是厨师,红案子由他办,老孟干白案子,你只管和我这几日通知人、采买东西罢了。”
当下两人在电话簿上查了家有电话的电话号码,另写在一页纸上,分配柳月到前一天了集中打电话邀请;没电话的她骑车上门去约。就又计算着要采买的食品、烟酒、菜蔬,以及要新买的一些餐具和煤火炉。
这当儿,院门首有悠长的“破烂哟,承包破烂——喽!”
柳月说:“大姐,收破烂的来了,把后窗根那些空酒瓶、废报纸卖了吧,改日来客,也显得干净。”
夫人点头,两人拿了废旧出来,院门口已亮了路灯,那老头仰躺在架子车的草垫上吸烟,吸一口吹一口,自得其乐。牛月清说:“这么晚了,你老还收破烂?”
老头并不看,吹了一个烟圈说:“这么晚了,有破烂嘛!”
柳月就吃吃笑。
牛月清说:“狐女子,笑个什么?”
柳月说:“咱是一肚子烦恼,你瞧他倒乐哉!早听说他会谣儿,让他说一段儿!”
就对老头说,“喂,你来一段谣儿,这废旧就便宜卖你。”
老头还是不看,忽地喷一口烟,直溜溜冲上路灯杆上的灯泡儿,绕开来像是一层云,几只蚊子就忽隐忽现。
老头说:“你睡沙发床睡的是草垫子,我睡草垫子睡的是沙发床。两只仙鹤在云游哩。”
柳月觉得古怪,呀呀直叫。牛月清说:“柳月,说话稳重些。”
便对老头说:“你老人家辛苦,今晚也不知歇在哪里?”
老头说:“风歇在哪儿我歇在哪儿。”
牛月清又问:“这么晚了,你吃过了吗?”
老头说:“你吃了也是我吃了。”
牛月清说:“柳月,快回去拿了两个馍来。”
柳月不愿意,但还是去了。老头不谢也不拦,跳下车称了废旧,一分钱一分钱数着付款。牛月清不要,老头还是数。
牛月清说:“老人家,人都说你能说谣儿,我有一事要求你的。”
老头就停止数钱,痴在那里不动。牛月清见他听着,便大略谈了丈夫是搞文化宣传的,市上人大会改选,也是为了别人,把一篇文章在报上发了,人大主任因此未能当选上,结果丈夫却遭人暗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希望老头能编个谣儿街上说出,也给丈夫出出气儿。
老头没有言语。柳月拿了馍出来,老头一手交那一堆分币,一手收馍。牛月清还是不收那钱。一堆分币就放在地上,老头拉车却走了。牛月清叹一口气,后悔白给他说了半天,才要转身进院,却听得老头在灯光昏暗的巷子那头一字一板念唱起来了,牛月清听了听,说:“他念唱的是些什么,并不是我要他编的内容。”
柳月却说这谣儿好哩,回来等夫人先睡了,自个儿去书房竟把老头说的谣儿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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