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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说:“一个大男人家戴一个铜钱,我还是第一次见的。瞧你那急样儿,莫非这些日子,我们在双仁府那边,什么女人送了你的情物?”
庄之蝶说:“你别胡说!”
把柳月双手捉了,去她口袋里掏,掏出来了,柳月偏又来抢,庄之蝶把铜钱就含在了口里,一脸的得意。这边三人洗了牌又垒好摆儿,迟迟不见庄之蝶过来,孟云房就粗声说:“挪个菜瓮就这么艰难?之蝶你还打牌不打?”
庄之蝶立即从凉台上回来,铜钱已经在口袋装了,说:“云房,今年咸菜做得好,你要喜欢吃,一会儿给你带一塑料袋儿。”
第43章 绯闻官司
到了子夜时,赵京五和周敏回来了,说是找到了白玉珠,白玉珠没有接受这个案子,但他已经知道本院收到了这一份起诉书,整个法院内部议论纷纷,自然是有说东的,也有说西的。起诉书原本是呈交给刑事庭的,因够不上刑事案件转入了民事庭。民事庭接受此案的庭长和审判员司马恭都是他的朋友,他是能沟通他们不要立案的。这白玉珠态度极好,主张先不必找庭长,而主要找司马恭,当即就领了他们去见了那姓司马的。
司马审判员不冷不热,他们就说了庄之蝶老师原本晚上来拜见他的,因走到了半路上害肚子疼,来不了了,让他们代表了来拜见,并送了一本书作个纪念的。这本书是周敏多了个心眼,在夜市书摊上买的,并由周敏模仿了老师的笔体签的名。他们从司马恭家出来后,又去了白玉珠家,白玉珠说庄老师这么大的名气,早想结识只是没机会,能有这事而交个朋友他很高兴,就谈了庄老师的书如何好看,他的儿子更是喜欢读,儿子是军人,在师部搞通讯报导,还写散文随笔一类文章,也算个小作家的,还望庄先生以后多教导。
说到这儿,牛月清就说:“别的要求咱不行,这一点咱是能办到的,那孩子写了东西,你们都可以帮他发表的。”
赵京五就掏出四篇文章来,说:“正是这样,白玉珠取了儿子四篇文章,说儿子的部队有个规定,在省市报刊上发五篇文章出来可以立三等功一次,在全国性报刊上发三篇文章可以立二等功一次。儿子写得很多,给他也寄了四篇,让他想法儿在西京的什么报纸上发发,他正愁着不认识人的。我们就把稿子全带回来了,拍腔子给人家说了大话。”
庄之蝶说:“那好嘛,你们给想想办法发表吧。”
赵京五说:“我们有屁办法,这还不是要你出面吗?”
庄之蝶笑着说:“你放在那里我明日看看。还有什么要求?”
赵京五说:“白玉珠说了,司马恭是个怪脾性的人,平日不苟言笑,不吃烟,不喝酒,也不搓麻将,他是完全可以把此人说通,但工作比一般人要难一些。不过司马恭有一个嗜好,就是特别喜欢书画,家里有许多收藏,你们有条件的,能不能弄一幅什么好的字画儿送他呢?他这么说了,我也应允了,咱不妨什么时候去找龚靖元的儿子,把毛泽东的那幅字搞了来给他,这事十有八九就成功了。”
如此这般又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让周敏这几天多跑白玉珠家联络感情;庄之蝶看稿子,想办法尽快发表出那四篇文章;赵京五和庄之蝶再及时去找龚靖元的儿子龚小乙弄来毛泽东的书法手卷,一弄到手,庄之蝶亲自出马去见一次司马恭,如果能把白玉珠和司马恭叫出来吃一顿饭最好,这事由周敏去与白玉珠交涉。方案既定,庄之蝶说:“咱这么策划于密室,看看桌子下安没安窃听器?”
众人就笑了。孟云房说:“搞政变可能就是这样吧!”
庄之蝶说:“中央政治局会议恐怕也是这样,几个人在谁家这么商量了,一项国策就定下来。我看过一篇文章,说是毛泽东当年常召了周恩来、刘少奇在家商谈国事,一谈谈到半夜,就吃一碗龙须面的。柳月,你现在也给我们一人做一碗龙须面来吃吃。”
柳月应声去了厨房,不一会儿果然端上来七碗,大家吃过方一一回去。
庄之蝶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看了那四篇文章,却大骂狗屁文章,光错别字就让他看得头疼,揉作一团就扔到便桶里去。牛月清忙去便桶捡,纸已经被尿弄脏,让柳月快拿了去凉台上晾,庄之蝶一笤帚把凉台上的稿纸扫到楼下去了。牛月清瞧着庄之蝶发疯的样子,吓得哭腔都出来,说:“那又不是你的你的文章,只要发表出来,你管他水平高低?”
庄之蝶说:“这文章鬼去发表的?”
牛月清说:“那你不想赢官司了?”
庄之蝶坐在那里直出长气。未了,还是找了两篇自己的未发表的散文说:“我找省报文艺部去,换了他的名先发吧。我这当的什么作家,什么作家嘛!”
踉跄出门,把门扇摔得山响。
三天后,两篇文章发表了。周敏买了报纸送给了白玉珠,白玉珠高兴万分,又问那两篇什么时候发表?周敏回来说了,庄之蝶大发雷霆,骂道:“发了两篇还不行吗?不发了,坚决不发了,官司就是赢了,我也是输了!”
周敏不敢言传。牛月清多说了几句,又挨了一顿骂,自然也没有回嘴,回过头来又安慰周敏。自己又跑去找孟云房,央求孟云房给庄之蝶劝说。再还是日夜担心这事要气伤丈夫的。数宗委屈、熬煎、害怕,苦得她背过人处哭了几场。
柳月自然是在这边做了饭,一日两次又得过双仁府那边给老太太做饭。老太太的旧毛病又犯了,不断地啥叨着说门越来越厚,印在门上的那些影子,每晚每晚都在活着,她要庄之蝶过来帮她烧掉这些东西。柳月推说庄老师太忙,抽不开身,她就和柳月吵,说庄之蝶是她的女婿,柳月你倒管住了他,你是他的老婆吗?气得柳月饭也做得不好,恨她老而不死,几次想哄她服安眠片安静睡一天两天,但又怕服出乱子来。老太太竟亲自拄了拐杖去了文联大院,硬把庄之蝶叫了过来。
两人从街上往双仁府这边走。当时街上人并不多的,老太太却说人挤得走不动,指点着说那三人太瘦了,睡在那里肋骨一条一条看得清楚。庄之蝶朝她手指的地方看,那地方什么也没有。就说:“娘是看见鬼了!”
老太太说:“我也分不来是人是鬼,可能是鬼吧。”
又边说边用拐杖拨动,真好像在人窝里挤着似的。庄之蝶就想,老太太说的或许有可能,人如果死了都变成鬼,那从古到今,世上的鬼不是最多的吗?
回到双仁府家里,老太太就让庄之蝶拿刀剥门上的影痕。庄之蝶没办法剥,老太太就说:“你站在这儿,你是名人,火气大的,谁都怕你的,你给我壮胆了我剥!”
拿刀就在门上刻,刻一会,说揭,刻一会说又揭下了一页,一共揭了十二次,手作了抱状到厨房,划了火柴来烧,问听见了吗,烧得哔哔叭叭油流皮爆地响哩。忽然惊叫有一双人脚跑了,这脚是她用刀从一条牛腿上砍下的,牛是长了人脚的,砍下来却跑了,便在房子里撵着赶,终于撵出了房门,方一头大汗,上床安然入睡。
这天夜里,庄之蝶怎么也睡不着,恍惚间似乎觉得满屋里有人脚在走,走着各种花步,那脚印就密密麻麻在地板上、四壁上、天花板上,组合一幅图案。又似乎他是顺了这图案从外层往里层走,脚印儿竟变化莫测,走到里层了无论如何却再走不出来。不觉惊醒,已出得一身大汗。拉灯看地上墙上,并没有什么脚印。想:是自己听老太太的话而作梦吧?却再不能睡去,拉灯守坐在老太太卧室门口吸烟,看着老太太怀抱了那一双小脚鞋睡得正香。而幽幽的埙声却传来,如鬼哭狼嚎。
庄之蝶在双仁府那边住过几天,牛月清不敢过来叫他,和孟云房商量。孟云房的意思是让他陪老太太就住在那儿吧,至于那两篇文章由他来写,由他找报纸发表了事。等庄之蝶缓过气来,还指望去找龚小乙弄书画的。牛月清就每日在家等待周敏,了解随时发生的情况,又得招呼一日来一次的赵京五和洪江。更令人头痛的是周敏把白玉珠叫来过一次,白玉珠此后常常吃饭时间或夜里十点了来问聊天,甚至领了一大帮爱读书的和崇拜作家的男女来聊。牛月清则一一笑脸相陪,沏茶敬烟。等人一走,就张嘴打哈欠,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柳月一边打扫地板,说这些人烟头不往烟灰缸里扔,偏要扔到屋角;说他们吐痰,吐了痰又要用鞋底蹭蹭;说来个人沏杯新茶,往往喝一口两口,又来了人又得重沏,茶叶都浪费了;说厕所马桶沿上有撒的尿。
周敏明显地人瘦了许多,胡子也数日不刮,白净的脸面像了个刺猬,不断地诉苦说白玉珠问了几遍关于字画的事了,牛月清也就催孟云房和赵京五劝说庄之蝶快去找龚小乙。庄之蝶没了办法,一个夜里和赵京五去了麦苋街二十九号,幸好龚小乙在家。龚靖元就这么一个儿子,父子关系却不好,龚靖元掏钱买了一个单元楼房让龚小乙单独住在麦苋街,为的是眼不见心不烦的。
庄之蝶和赵京五进了门,小乙自然不敢慢怠,取烟沏茶,说叔你怎么来找我了,我屋里脏乱,你寻干净地方坐吧。说着拿一张报纸盖在了床下一个便盆上。屋里确实乱如狗窝,散发着尿臊味,庄之蝶就过去把窗子打开,在床沿上落身坐下。小乙先是坐在藤椅上与他们说话,歪脚倒头的,几次想坐得端正。不觉一分钟就又蜷一堆窝在那里,又是张嘴流眼泪,说:“叔你喝茶,我上厕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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