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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为了目下安稳住周敏,她就去找了孟云房来说道理。
孟云房答应得很爽快,且抱了鸽子来,也就对周敏说:“庄之蝶哪里是生气了,他讲那番话还不是为了把官司打赢?他平白无故卷进这场官司,是别人早站出来要告你的了,现在人家和你站在一起,把一个好端端的情人也成了仇敌,你还生什么气?你瞧瞧,他哪里是你这小心眼,他还买了鸽子来送你们。”
唐宛儿抱了鸽子,就把鸽子贴在脸上。鸽子的白羽正好和那脸色相配,衬得她的一双眼睛越发黑幽,鸽子的一只红嘴越发艳红。妇人说:“孟老师,你说我白还是鸽子白。”
孟云房说:“你知道我是一只眼,我能看了什么,改日你庄老师来了让他瞧瞧,他眼毒哩!”
妇人脸就微醉,却说:“孟老师,你刚才说的,景雪荫真的是庄老师的情人?”
周敏就说:“你好罗嗦,问那么多干啥?”
唐宛儿得了鸽子,明白是庄之蝶专为她买的,又得知在当子里给谁也没再买什么,就心花怒放,没人时想许多好事,自此更每日立于穿衣镜前打扮自己,打扮打扮了,自己就冲自己一个媚笑,轻声唤道:庄哥,我给你笑哩!便不能自控,用手满足一番。周敏这期间也向她要求过,她总是推托身子不舒服,等到实在没法推托,只催促周敏往快些,然后用水反复去洗。
周敏说:“你越来越没性欲了?”
唐宛儿说:“年纪大了嘛。”
周敏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哩,你才多大年纪?”
唐宛儿笑笑,却说:“我倒有个建议给你说的。你和庄老师有了那场不愉快,咱是不是请了他过来吃吃茶饭,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低个头主动些,庄老师就不会计较你了。”
一句话说得周敏又陷入官司的愁苦中,支支吾吾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坐到院中扇扇乘凉去了。
这一日,钟唯贤要周敏联系庄之蝶见面说一些事,周敏就说在他家相会见面吧。约好了时间,早早回来对唐宛儿讲了,唐宛儿喜得说她要好好准备酒菜的。可这妇人想来想去,却不知做了什么吃着好,就晚上拿了手电出了门,周敏问干什么去,她只说:回来了你就知道!她一走走到了城河沿的树林子里,打手电捉那从树根土里拱出来往树上爬的知了幼虫。原来知了在树上交配,产下卵来掉在树下土里,长成后就于晚上爬出来到树根部,开始生出翅膀,然后裂脱皮壳而飞出蝉来。就在还未长出翅膀之时捉了来炒吃,营养丰富,味道又极鲜美。
周敏等到半夜,才见唐宛儿回来,发散袜破,两脚脏泥,却捉得了一塑料袋儿鲜物儿,倒气得说:“你真会成精!”
唐宛儿只是笑,说她在城河沿上遇上一个男人,男人总是尾随她,她已经准备好了,一等他过来,她就把口袋里的钱全给人家呀,但又过来了一群人,那男人才走了。周敏说:“他哪里要你的钱?”
唐宛儿说:“那他要我什么,要得去吗?”
就在盆中倒了盐水,把知了幼虫一个一个浸进去让吐腥泥。周敏在床上说:“你蹭蹭磨磨地不睡吗?”
唐宛儿说:“你先睡吧!”
周敏却还在说:“宛儿,宛儿。”
唐宛儿知道他的意思,偏不再理,直等着周敏起了鼾声,方轻手轻脚上了床去。
翌日,庄之蝶和钟唯贤按时赴约,周敏就提了酒,要一边说话一边喝。钟唯贤说:“喝酒也没有菜呀?”
唐宛儿笑吟吟端了一碟油炸得焦黄的知了幼虫,吓得庄之蝶就捂了口鼻。唐宛儿见他这样,心里叫屈,说:“庄老师看不上吃?”
庄之蝶说:“这东西怎么吃?”
唐宛儿说:“这东西好哩,我娘家那儿的人一见这就流口水了。我是昨日晚专门去城河沿树林子捉回来的。”
庄之蝶说:“你们陕南人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啥都吃,地上走的除了草鞋不吃啥都吃的。”
唐宛儿说:“你尝尝嘛!”
便用三个指头捏了一只要庄之蝶吃,庄之蝶吃了,真的一口奇香,越嚼越有味。唐宛儿也就笑了,只把捏过知了幼虫的三个指头在自己口里吮吮油味儿,冲庄之蝶一笑,说:“现在知道好了吧?你总是长面条子、玉米面搅团,我会培养了你成个美食家的!”
钟唯贤便笑了,说:“‘培养’这词儿好!可我还没听到过哪个女人要培养男人的话哩!好像在一本书上看过,说女人是一架钢琴,好的男人能弹奏出优美的音乐,不好的男人弹出来的只是噪音。”
唐宛儿说:“这倒是对的。我也看过一本书上说,男人是马,女人是骑马的人,马的瞎好全靠骑马的人来调哩!”
周敏说:“得了得了,钟主编是什么人,你别鲁班门前抡大斧!”
唐宛儿却更得能了,说:“钟主编不给我发工资,我做不了你那谦谦后生!”
又是说笑了一通,钟唯贤就问庄之蝶认不认识省职称评定工作办公室的领导,庄之蝶说:“认是认得的,关系并不熟。”
钟唯贤说:“只要认识,你说话他们也会听的。这就要拜托你一件事了。这次职评办下达给我们全厅的业务部门两个高职名额,可除了《西京杂志》编辑部,还有一个《西京剧坛》编辑部,那么多的编辑,狼多肉少,这不是制造知识分子之间的矛盾吗?我要不是打了右派,我现在还要给谁说什么话!可就是那些年没有任编辑,平反后当了一段杂志负责人,又让人刷了,几年里没了事干。如今虽是主编,新上任第一期偏出了这场风波,厅里就不给我们杂志社拨一个名额。我去找他们,他们推说名额少,我才想让你去职评办说说情况,是否能给厅里多一个名额呢?我这么大年岁的,身体又不好,还能活几天的,要不要个高职也无所谓。可国家给知识分子这个待遇的,我有资格,这些人偏偏以职称压我,我这就要赌气儿争取的!你说呢?”
庄之蝶说:“这完全应该,他们认为你不够任高职的资格,为什么办这么大的杂志又让你当主编?我这几日就去职评办反映情况,力争让他们多拨一个名额下来,这个名额就戴帽下达。”
钟唯贤说:“这倒不必,只要多一个名额,毕竟就好评些。如果排除他们的偏见,评委们评议时认为业务上我不够水平,那我一句怨言都没有。”
庄之蝶说:“如果你不够水平了,文化厅怕再没一个有水平的人了。”
钟唯贤说:“你这么爽快地答应我,我真感动,我还怕你笑话我在职称上走后门的。”
庄之蝶说:“你之所以遇到这些难处,还不是为了我带的灾吗?”
钟唯贤说:“说到这,我倒要给你和周敏说个情况,你们心里有数罢了。法院通知让写答辩词,那李洪文翻脸儿就变了,苟大海是初审,他是复审,他现在口气软得很,说这官司肯定要输的,就推卸开责任,说苟大海在审稿单的初审栏里写了此文如何如何好,他看了以后觉得有涉及到个人隐私的事,就让我终审。说我在终审栏里肯定了此文内容翔实,文笔优美,应发头条。实际情况呢,是苟大海写了初审意见,他写了复审意见,我写了终审意见,我们的观点都是一样的。但他说审稿单他保存着,拿出来,复审栏竟然没写意见。我和苟大海就怀疑他是伪造了审稿单,苟大海当时要拿去让公安机关鉴定,我挡了,说,他要推卸责任就推吧,其实他是复审,就是官司输了,他能承担多少责任?关键在我终审身上,我是杂志的法人嘛。”
周敏说:“怪不得昨天李洪文在厅里见了景雪荫,还笑嘻嘻地上去搭讪的。”
庄之蝶说:“打官司还不至于是干地下革命么,好朋友就翻了脸?真是有个事了才能认清个人的!”
周敏听了,脸却也红了一阵,喊妇人再擀了面条来吃。钟唯贤就从口袋掏出他的答辩书让庄之蝶过目,扭了头悄声对周敏说:“周敏,你在城里哪儿还能寻下出租的房子吗?”
周敏说:“你不是有房子吗?”
钟唯贤说:“不是我住。我邀请了一个老同学来西京玩的,几十年没见面了,咱得热情吧,想找一间房子往上十天八天的。”
周敏说:“那怎么让住出租房?在宾馆包个房间得了!”
钟唯贤说:“你说话腰不疼,我哪有多少钱?”
庄之蝶这边看着答辩书,耳里听他们说话,心里就咯噔开了:莫不是要给安徽那女的找房子?宿州阿灿的大姐转来了钟唯贤三封信,信上都在盼望女的能来,来了要完成两人的夙愿,相爱了数十年,何不真正过几天夫妻的生活呢?他在信上这么说着,说得很大胆,说完了就又问女的他这样是不是不好,是不是他流氓了?庄之蝶就在覆信中回答他,说她也这么想的,早就这么想的,只是担心去了没个安全地方,这事可千万不能透个风儿出去,年轻人在一块别人知道了还说得过去,年老人在一起偷情,传出去就没有几个能理解的了,她要等那边一切安排妥了,她就来的。
庄之蝶想到这里,就说:“老钟,房子我可以帮你解决,不知你这同学几时来的?”
钟唯贤说:“具体什么时候倒说不准,不妨官司打过了,高职拿到手了,再请人来。房子你先帮我加紧找,但我叮咛你,这事你知周敏知,千万不能透出一丝风去的!”
庄之蝶心下叫苦了,知道自己最近的覆信是要捅漏子了,便琢磨这两日得再写一信,就说上楼时腿摔折了,一时来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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