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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秀才亲到坟前哭吊一场,这才醒悟到道士原先说的活是预先告诉他的。道士留下的旧衣用来催生,十分灵验,求尚秀才医治的人接连不断。开始只是剪被产血玷污的袖子给人,后来衣袖用完了,又剪领襟给人,也很有效。他想起道士嘱咐的话,怀疑妻子日后必定难产,就剪下巴掌大的一块血布珍藏起来。后来鲁王有个爱妃临盆三天生不下来,医生都没有办法。有人告诉鲁王尚秀才能治,鲁王立刻召他进府。那妃子只服了一剂就生下来了。鲁王非常高兴,赠给尚秀才银钱绸缎,尚秀才全部推辞不要。鲁王问他要什么,秀才说:“我不敢说。”鲁王请他说,秀才叩头,说:“实在要赏我,就请把歌女惠哥赐给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鲁王把惠哥召来,问她年龄,惠哥说:“我十八岁入府,至今已十四年了。”鲁王觉得惠哥年龄太大,便命将全部歌妓都叫来,任尚秀才挑选。秀才却一个也不喜欢,鲁王笑着说:“真是个书呆子!你们俩十年前就定了婚约吗?”尚秀才将实情说了。鲁王备好车马,仍把尚秀才辞掉的银钱、绸缎给惠哥当嫁妆,把他们送到家中。惠哥生的儿子取名秀生,取“秀”与“袖”同音之意,这年秀生十一岁。尚秀才家时刻不忘巩仙人的恩德,每逢清明都到他坟上祭扫。
有个长年旅居四川的客人,在路上遇见巩道士。道士拿出一本书说:“这是王府的东西,我来时匆忙没来得及归还,麻烦你捎去。”客人回来听说道士早死了,不敢贸然去见鲁王。尚秀才知道后替他回奏了。鲁王打开书一看,果然是以前道士借去的。鲁王起了疑心,挖开道士的坟墓一看,却是一副空棺材。后来,尚秀才的大儿子年龄不大就死了,全靠秀生顶立尚家的门户,传宗接代。固而,尚秀才更佩服巩道士的先见之明了。
【 二 商 】
莒县有个姓商的人家,哥哥家很富,弟弟家很穷,两家只隔一道墙。康熙年间,一个灾荒年,弟弟穷得揭不开锅。一天,天过晌了,弟弟还没生火做饭,饿得肚子咕噜叫,愁得走来走去,没有一点办法。妻子叫他去求哥哥,二商说:“没用!要是哥哥可怜咱们穷的话,早就来帮助我们了。”妻子执意要他去,二商就让儿子去。过了一会儿,儿子空手回来了。二商说:“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妻子详细问儿子大伯说了些什么,儿子说:“大伯犹豫地看看大伯母,伯母对我说:‘兄弟已经分家,各家吃各家的饭,谁也不能顾谁了。’”二商两口子无活可说,只好把仅有的破旧家什卖掉,换点秕糠来糊口。
村里有三四个无赖,窥测到大商家里很富裕,半夜里翻过墙头,钻进大商家。大商两口子听见动静,从睡梦中惊醒,敲起脸盆大声喊叫。邻居们因为大商家太刻薄,谁也不去援救。大商家没有办法,只得大声呼喊二商。二商听到嫂子呼救,想去救助,妻子一把拉住他,大声对嫂子说:“兄弟已经分家,谁有祸谁受,谁也顾不了谁呀!”不一会,强盗砸开屋门,抓住大商两口子,用烧红的烙铁烙他们,惨叫声阵阵传来。二商说:“他们虽然不讲情义,可哪有看到哥哥被害死而不去救的!”说着带领儿子大声喊叫着翻过墙头。二商父子本来就武艺高强,远近闻名;强盗又怕招来众邻援助,就四散逃走了。二商看到哥嫂的两腿都被烙焦了,忙把他们扶到床上,又把大商家的奴仆召集起来,才回家去。大商家虽然人受了酷刑,而钱财却一点没丢。大商对妻子说:“如今咱能保全财产,全靠弟弟解救,应该分一点给他。”妻子说:“你要是有个好弟弟,还不受这份罪呢!”大商不再吭声了。二商家连糠菜都没有了,满以为哥哥会送点东西来报答他。可是过了很久,也没听到动静。二商的妻子等不得了,叫儿子拿着口袋去借粮,结果只借了一斗粮回来。二商妻子嫌少,生气地让儿子送回去,二商劝住了。又过了两个月,二商家穷得实在熬不住了。二商说:“如今实在没有办法可以糊口了,不如把房子卖给哥哥。哥哥如果怕我们离开他,或许会不接受我们的房产,想办法接济我们呢。就算不是这样,卖得十来两银子,也可维持度日啊!”妻子觉得也只有这样了,就让儿子拿了房契去找大商。大商把这事告诉妻子,说:“就算弟弟不仁义,也是同胞手足。他们如果走了,我们就孤立了,不如归还田契,再周济他们一点。”妻子说:“不行。他说走是要挟我们。如果信了他,就正好中了他的圈套。世上没有兄弟的人难道都死了吗?我们把院墙加高,足可以自卫了。不如收下他的房契,他爱上哪上哪好了,也可以扩大我们的宅院。”商量好了,就叫二商在房契上签字画押,付给房钱。二商只好搬到邻村去了。
村里那几个无赖,听说二商走了,又来抢劫,抓住大商鞭抽、棍打,用尽毒刑。大商只好把所有的金银财物,都用来赎命。强盗临走的时候,打开大商家的米仓,招呼村里的穷人随便拿。顷刻之间米仓就空了。第二天,二商才听说这事,急忙赶来看望。可是,大商已经神志昏迷,不能说话了。他强睁开眼,看见弟弟,只能用手抓挠床席,不一会儿就死了。二商忿怒地去找县官告状。可强盗头子早已逃走了,没有逮到,那些抢粮食的都是村里的穷人,州官对他们也无可奈何。大商撇下的小儿子,才五岁。自从家中穷了以后,他常常自己到叔叔家,好几天不回去。送他回去,就哭个没完,二商的妻子对这孩子白眼相待,二商就说:“孩子的父亲不仁义,孩子有什么错呢?”就到街上买了几个蒸饼,送孩子回去。过了几天又背着妻子,偷偷地拿了一斗米给嫂子送去,让她抚养儿子。就这样常常接济他们。又过了几年,大商媳妇卖掉了他家的田产,母子俩的生活能维持了,二商才不再接济她们。又一年,闹灾荒,路上到处可以看见饿死的人。二商家吃饭的人多了,不能再去照顾别人。侄子这年只有十五岁,年小体弱不能干重活,二商就让他挎个篮子,跟哥哥们卖烧饼。一天晚上,二商梦见哥哥来了,神情凄惨地说:“我被老婆的话所迷惑,丢了手足情分。弟弟不计较从前的怨仇,更使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你以前卖给我的房产,如今空着,你就搬去住吧。屋后乱草下面的地窖里藏着一些钱,把它拿出来,也能过上温饱日子。就让我的儿子跟着你吧。那个长舌头老婆,我最恨她!你就别管她了。”二商醒来以后,觉得很奇怪,就用高价租回房子。住进去以后,果然在房后挖出了五百两银子。从此,不再做小买卖,而让儿子和侄子在街市上开了一家店铺。侄儿非常聪明,帐目从来没有差错,又忠厚诚恳,就是出入很少一点钱,也一定告诉哥哥,二商非常喜爱他。一天,侄儿哭着为母亲要点米,二商的妻子想不给她。二商看在侄儿的一份孝心上,就按月给嫂子一些粮食。过了几年,二商家越来越富裕了。不久,大商媳妇生病死了。二商也老了,就和侄儿分了家,把家产的一半分给了侄子。
【 沂 水 秀 才 】
山东沂水有个秀才,在山中温习功课。夜里,有两个美女进了屋,含笑不说话,各自用长袖拂了一下床,就挨着坐下了。她们的衣服轻软,不带一点声息。一会儿,一个美女站起来,将一条白绫巾展放在桌子上,巾上有草书文字三四行,秀才也没仔细看看写的是什么词句。另一个美女起身把一锭白银放在桌子上,大约有三四两的样子,秀才便把银子放进自已的袖子里。两个美女拿起白绫巾,拉着手笑着出了门,说:“真是俗不可耐!”秀才用手一摸袖子里,银子早已没有了。
美人坐在面前,投以情愫,秀才竟然置之不顾,而却把银子拿起来,这纯是一副乞丐相,能令人可耐吗!讨人喜欢的狐女,那高雅的样子可以想见。
朋友说了这件事,使我又想到了一些令人不可耐的事情,一并附记在这里:穷酸俗气;大老粗拽文;炫耀富贵;秀才装名士;谄媚丑态;不住嘴的信口扯谎;入座时苦让上下位;强逼人听看不像样的诗文;守财奴哭穷;喝醉了无理纠缠;学作满洲腔调;摆一付硬逼人说话的架势;开低级下流的玩笑;娇怂自己的孩子爬登筵桌抓肴果;凭借别人余威装模作样;低劣的科甲出身者大谈诗文;说话之间屡称自己是权贵亲戚。
【 梅 女 】
太行人封云亭,青年丧妻,十分寂寞,便到府城星去散心。有一天正在旅店里歇息,一阵睡意朦胧,隐隐约约地看见墙上显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像是一幅画悬在那里。起初封生还嘲笑自己想老婆想疯了,可凝神注视了好半天,画影并不消失;再凑近细瞧,更清晰了:真真切切一个少女,却是一脸苦相,伸着舌头,脖上还挂着绳套。封生正在惊愕不定,那少女却像要从墙上慢慢走下来。封生知道碰上吊死鬼了,然而大白天,胆子总是壮些,便说:“娘子不必吓唬小生。您如有奇冤,小生可以为您效力。”这一说,女子身影真地落下来了,说:“你我萍水相逢,怎敢贸然以大事相托呢?然而九泉之下的枯骨,这么多年了,舌头缩不回去,绳套也脱不掉,实在是苦不堪言。求求您,让主人砍断这屋梁,烧掉它,您对我就恩重如山了。”封生答应去办,影子也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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