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时候，深渊巨兽狰狞的面目之间，再无半点凶残暴戾之气。

    他那对晶莹剔透的眼睛，简直像是绽放着某种……释然而慈悲的光芒。

    这光芒映照在楚歌身上，令楚歌目瞪口呆，莫名震撼。

    “不用为我悲伤或者感叹，因为演化就是这样。”

    深渊巨兽淡淡道，“亿万基因朝着不同的方向，稀里糊涂地突变，其中99.99%的基因突变都被残酷地筛选下来，唯独亿万分之一的幸运儿，抓住了进化的关键。

    “倘若所有基因都有意识朝着‘唯一正确’的方向去突变，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了，是吧？

    “这就是我不能将深渊巨**给地球军，非要自己夺取它，自成一系的原因——我必须逆着地球军和地球联盟的方向去‘突变’。

    “现在，还有问题吗？”

    “有。”

    楚歌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认真道，“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即便你的思想实验有几分道理，那头特立独行甚至丧心病狂的恐龙，真的通过……‘灭绝龙性’的实验，把恐龙都变成了老鼠的形态，延续了整个族群。

    “但是，变成老鼠模样的恐龙，还能算是真正的恐龙吗，还会坚持恐龙的尊严和骄傲吗，即便千万年后，他们真的再创了文明，该文明还有资格被称为‘恐龙文明’吗？”

    “问得好。”

    深渊巨兽不慌不忙地回答，“尊严和骄傲，或者‘宝贵的龙性’，对于智慧生命和他的文明来说，的确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但是，正因为昔日曾经舍弃尊严和骄傲，践踏龙性，违逆一切道德法则，无所不用其极将族群延续下来，慢慢变成老鼠，又从老鼠变成猿猴，再从猿猴变成人类，人类重新将恐龙化石挖掘出来，逐步丰富关于恐龙的知识，勾勒出他们的形态和昔日的辉煌，甚至在文艺作品和思想实验中，赋予他们性格、情感和文明，你我才能在这里奢谈恐龙的定义，以及他们的尊严和骄傲，这样虚无缥缈的问题。

    “假设在这个思想实验中，所有恐龙都顽固不化，宁死不屈，就算彻底灭绝，都不愿意改变自身的形态，那么，这个思想实验中的世界，就不会诞生老鼠，也不会诞生猿猴，更不会诞生人类。

    “那样的话，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恐龙们曾经的辉煌和尊严，坚持和骄傲，英勇的抵抗和悲壮的牺牲——或许，这颗星球永远不会诞生高等智慧生命，它将维持在混沌的蛮荒状态，直到上百亿年后，走向最终的毁灭，呼，那不过是群星之中，一颗沙砾的湮灭，谁还能记得这颗沙砾上，曾经存在过一些骄傲的恐龙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不关心人类的定义——像我现在这样，灵魂是半人半鼠，又操纵着怪兽的身体，究竟算是什么东西，这一点儿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希望人类的血脉能存续下去，哪怕以怪兽、老鼠、蟑螂或者更加狰狞丑陋卑微渺小扭曲的形态存续下去都无所谓，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大不了让亿万年后渐渐恢复人性的后世之人，再来咒骂和唾弃我的残暴和疯狂吧！”

    深渊巨兽的眼神，真的再次残暴和疯狂起来。

    楚歌深深打了个冷颤。

    “白夜，你刚才说的，究竟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还是天人组织、病毒博士的想法？”楚歌真的搞不清楚，自己面前究竟是谁了。

    “重要吗？”

    深渊巨兽道，“如果你实在无法认同我的观念，担心我已经走火入魔，即将狂化暴走，或者被病毒博士重度感染，沦为天人组织的爪牙，那么，就变强吧！”

    “变强？”

    楚歌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我刚才明显感觉到，你的生命磁场或者说修炼潜能，竟然在短短数分钟内暴涨了三五倍，或许还不止。”

    深渊巨兽笑了笑，道，“看起来，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你的机缘，说不定比我的更加强大而神秘。

    “那么，就紧紧抓住自己的命运，变强吧，变得比我更加强大吧！

    “倘若有朝一日，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邪恶的灵魂，狂化暴走的话，比起死在地球军的万炮齐鸣或者毫无美感的生化毒剂之下，我更希望能够死在你的手下——因为，倘若你能修炼到轰杀深渊巨兽的程度，说不定就能为全人类，开启一扇全新的进化之门啊！”

    “这……”

    楚歌看着深渊巨兽比主力战舰的炮塔都要庞大的脑袋，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无语道，“我体质弱，估计完成不了这么艰巨的任务，白夜，拜托你还是尽量控制自己，用人性狠狠镇压兽性，千万、千万不要狂化暴走啊！”

    深渊巨兽咧嘴一笑，扭头继续朝着远洋深海游去。

    这一次，无论楚歌怎么喊叫，他都不再回头。

    很快，浮出海面的那座小小岛屿，就缓缓沉了下去，只剩下一圈圈向前荡漾的涟漪，也很快消失在波涛汹涌里。

    轰！咔！

    被深渊巨兽的气势所逼迫，久久聚拢在乌云之间，却无法释放的惊雷，终于炸开。

    天海之间，下起一场倾盆大雨。

    楚歌在暴雨中卓立了很久很久。

    他凝视着深渊巨兽消失的惊涛骇浪，想象这头怪兽在深不见底的海洋中，究竟会如何兴风作浪，而当它再次浮出海面时，又会给人类文明带来什么样的机遇和挑战。

    又想到进化的奥妙，无数基因朝着不同方向疯狂突变，恰似亿万个盲人瞎马的骑士，扛着生锈的长枪，朝着毁灭的深渊冲刺。

    和深渊巨兽的对话，带给他的震撼和思考，实在太多，太多……

    “楚歌，咱们要玩深沉的话，能不能回到岸上，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慢慢玩？”

    云从虎在他下面，有些虚弱地抱怨，“不要在疾风骤雨和浊浪滔滔之间，在这里扮酷好不好，你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

    “我，我也受不了了。”

    食猫者再次从楚歌怀里钻出来，吐了一口刚刚打上来的海浪，尖声道，“不死将军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发什么愣呢？”

    “哦，哦哦。”

    楚歌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虎哥，对不起，刚才走神了，你别管我，赶紧飞吧？”

    “你把我缠得这么紧，我连气都快喘不过来，还飞什么飞？”

    云从虎道，“而且，好奇怪，为什么感觉你的力气忽然之间大了不少，体内还有一股非常霸道的能量在蠢蠢欲动，不停顶我，啊，又顶了，这什么鬼玩意儿，分明没东西啊！”

    “不好意思，虎哥，我刚刚和深渊巨**流的时候，忽然领悟了一道玄之又玄的武道至理，刹那间，境界似乎有所突破，一时间控制不住，力量稍稍溢散出来几分，顶到了你，让你受惊了，我这就把它收回去。”

    楚歌倒没撒谎，只是把震惊能量说成武道至理，把吞噬兽进化说成境界突破而已。

    事实上，是过度充盈的震惊能量，和面对深渊巨兽时本能的抵抗，刺激了吞噬兽的进化。

    吞噬兽的触须变得更加威武雄壮，一时间把持不住，从脑域深处伸出来，干扰到了云从虎的生命磁场，令他感觉好像被顶到了。

    楚歌急忙收摄心神，将吞噬兽的能量触须收了回来，重新在脑域深处规规矩矩地盘好。

    这时候，军方的联合舰队也终于越过近海和远洋的分界线，小心翼翼包围了刚才深渊巨兽消失的海域。

    他们自然一无所获，只是将刚刚被深渊巨兽劫持为“人质”的那艘驱逐舰救了回来，幸好，这艘千疮百孔的驱逐舰总算坚持着没有沉没，舰上人员，应该安全。

    随后，就有上百名强者，朝楚歌、云从虎和食猫者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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