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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丫口。
我相信,如果不是淞沪战争,谁都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地方。
它是长江边上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村落,位置十分偏僻。像我用的这张地图,你就是搬来显微镜也找不到它的名字。
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白川的这个选择是对的。
从中国守军的部署来看,它属于后方,是第5军的防区。如果在这里登陆,将具有相当的突然性。同时,由于这一带河滩平坦开阔,也便于登陆部队上岸。
最主要的是,抢占七丫口后,往南,可完成对淞沪守军的迂回和包抄。往西,可切断沪宁线,从而把中国援军挡在包围圈的外围。
白川的如意算盘是,登陆之后,同时发起总攻,最终达到将中国军队包围聚歼的目的。
看着地图,我也不得不感叹这个老鬼子的思路是何等清晰。他所构想的包围圈一旦从思路完全变成现实,中国的淞沪守军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3月1日凌晨,善通寺第11师团在七丫口登陆。守军的多处防线被突破,再想反击已是力不从心。
接下来究竟怎么办,何去何从,多少人的生死,尽在一人判断与选择之中。
蔡廷锴,你必须尽快作出抉择。
第一个是判断:在这一回合中,中方败了。
第二个是决定:宁小败,勿大败。
某些时候,打仗也像在炒股票,如果你眼见形势不妙,还把股票紧紧地握在手上不肯抛售,蒙受的损失也许会更大更惨。反过来,如果你有自认晦气的清醒和勇气,栽了就是栽了,能抛的赶紧抛掉,那样说不定还能剩下一点本钱。
捡柴的机会以后还多的是,只要你能把青山留住。
尽快撤退。
但退,是一门艺术,甚至是比进攻更为复杂的艺术。
如同进攻时亦左亦右一样,蔡廷锴也必须在撤退前搞出比进攻还要大的声势来。
他用的办法是玩了命似的跟日军死磕到底,状若疯狂。
直到3月1日下午,日军根本看不出中国部队有一丝一毫要撤退的迹象。因为战斗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连经过补充的金泽第9师团都弄到了无预备队可用的程度。
蔡廷锴的玩命死拼,给白川这个老狐狸造成了一个错觉,他认为守军还会在庙行战场一线继续苦撑。
趁着夜色掩护,全军西撤至第二防线。
金泽师团打了一天,累得要死,晚上这个觉是睡得真好,根本想不到中国军队会进行转移。
第二天睡眼蒙眬地爬起来,感觉不对。要在平时这个时间段,大家就得做做广播体操,用枪声彼此问候几句了,怎么今天的黎明这么安静。
过去一瞧,对方营寨空空荡荡,蔡廷锴早就完成了金蝉脱壳的大转身。
撤至第二防线后,中日两军形成了对峙。蔡廷锴在整顿人马,准备重新再战的同时,也非常关心正拟举行的停战谈判。
是不是要割地,要赔款?那是绝对不行的,谁敢这么做,蔡某跟他势不两立。
这么想着,忽然浑身发热,喉咙口疼痛难忍。军医一诊断,才发现是煤炭中毒。
多少天终夜不眠,听报告,作决策,晚上又冷,军部的简陋房子丝毫挡不住寒气,不得不围炉取火。
时间一长,煤火过多,蔡廷锴就中了招。
打仗的时候精神紧张,不知不觉撑住了,现在稍一放松,便给你来个反攻倒算。
蔡廷锴住进了医院,医生要求十日之内不得下床,可是他哪里躺得下来。
前方战事虽停,却成了一个不战不和、不尴不尬的状态,如今日军还占领着上海一大片区域,这是军人之耻。
当总指挥蒋光鼐来看望他时,蔡廷锴紧盯着这位老上司兼老搭档,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三天之内,和战问题仍无法解决,我决定向敌人发起反攻!
蒋光鼐却躲开了他的眼睛:
凡事你都不要看得太容易,平心静气听候政府处置吧。政府要我们进就进,不要进就不进,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蔡廷锴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但是等蒋光鼐一走,他就掀开被子,从医院里跑了出来。
阅兵,检阅部队。
蔡廷锴看到,经过这些天的补充,第19路军又呈兵强马壮之势。
他再一次坚定了信心:万一谈判决裂,我仍然可以与敌再战,甚至比以前还要强。
可是蒋光鼐所说的“政府”并不一定这么想。
蔡廷锴是一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某种程度上,他跟自己的部将翁照垣在性格上倒有些接近,只是更内敛沉稳一些罢了。
现在的行政院院长是汪精卫。蔡廷锴生平最讨厌这个人,偏偏汪精卫还要来前线慰问,作为军事主官,不想陪也得陪。
一共陪了两个小时,对蔡廷锴来说,却犹如过了两年。尤其从汪精卫的言谈举止中,已处处流露出对日妥协的味道,这更让蔡帅甚为不快。
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蒋介石召见他了。此时的蒋介石已就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是全国军队的当家人。
和“文人政客”汪精卫不同,蒋氏是北伐时的总司令。军人对军人,他一定会像迎接北伐将士归来那样,开心,微笑,然后赞上一句:好样儿的,继续干。
然而没有,都没有。
蒋介石似乎并不高兴,说话时有气无力,临近会谈结束时,最后一句倒很有力,不过却是一句硬邦邦、冷冰冰的话:以后须绝对听从政府命令!
走在回营的路上,蔡廷锴忽然发现他是多么孤独。在领导、同事,很多很多人眼里,自己就是一个狂人,一个完全不顾及后果的狂人。
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现实让蔡廷锴疼得差点要大声叫喊出来:仗不是我挑起来的,我一片赤诚,为国家争自由,为军人争人格,究竟有什么错?
四周没有回声。
就像那些天的深夜,一个人坐在炉火边。
然而那时候还有暖意,还可以运筹帷幄,现在身旁围绕着的却只有无边的寒冷和寂寞。
这种痛楚,谁能够承受?
停战谈判终于结束了,这就是“淞沪停战协定”。虽然没有割地赔款,但有一个条款对蔡廷锴来说却特别刺目:第19路军调离上海,中国不得在上海及郊区驻兵。
我们的血是不是白流了?
蔡廷锴悲愤莫名,却又无可奈何。
一周之后,在苏州召开淞沪抗战烈士追悼大会,面对着黑压压的悼念人群,蔡帅泪流满面,情难自控。
一切都结束了,生活就是这样。
在英国1964年出版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蔡廷锴被列为世界名将之一,言其以少敌众、以弱胜强,阻击优势日军达数月之久,为世人所一致推崇。
第44章 另一片战场(1)
即使是像“淞沪停战协定”,得来也实属不易,中国驻国联代表颜惠庆出力不少。
“九一八”之后,南京政府“革命外交”面临困境。原先的外交家们躲的躲,辞的辞,外交部一下子陷入了人才荒。
此时一批曾在北洋政府供职的外交家们临危受命,被重新起用。其中有两人最受瞩目,他们有共同的特点,即都是早年留学异域的上海人,都曾出面组过内阁。
虽然组阁的时间都不长,可你得知道那时的北洋是武人当道,在内阁里混碗饭吃很不容易,里面的人都可算是人中精灵。
两位外交奇才,颜惠庆居于其一。
他赴日内瓦出任国联代表后,很快就显示出了与前任不一样的地方。
在国联打交道,除了公开场合要能言善道,私下拉关系也很重要。一般人就是弄个包厢,请请老大帝国的代表团成员或者国联要员,这个叫做重点突破。还有财大气粗的,索性把整个饭店都包下来,能请的一次都请到,这个叫做全面撒网。
前者是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那些中小国家知道了没准就要拆你的台,后者是花了大钱,其效果也可能就是收收名片,大家吃完了一抹嘴,第二天脸跟名字还是对不上号。
颜惠庆的做法与众不同。
他做的比全面撒网还要过分。
请客,而且全部请。
人家一般只请代表团的首席代表,至多再拉一个副代表。
他是连秘书助手带工作人员全发请柬,一个不落。
当时的国联在规模上虽然比不了现在的联合国,但也有60多个会员国,另外国联衙门里还有一帮人千万不能漏掉。
把这么多人请去饭店吃一顿,我估计中国代表团就是把回国的路费都垫上也不够。
可这只是你的想法,因为颜惠庆根本就没打算请兄弟们上馆子。别说馆子,连街上的大排档他都没舍得。
中国代表团有自己从国内带来的厨师,中、晚饭都要做一桌工作餐。颜惠庆一想,反正桌子大(外国的餐桌比较大),几个人是吃,十几个人也是吃,干脆,别浪费了,把外国朋友都喊上吧。
其实,咱们也不要把各国代表团的同志们想得太庸俗了,人家也是在五湖四海混的,见过世面,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再好的饭店,对于他们来说,跟赴个婚宴没什么区别,那菜都吃得没味道了。
嘴里太油腻了,得换换口味啊。
那就尝尝中国地道的家常菜吧。
提起故国国粹,别的不敢乱吹,就是这个做菜水平那确实是没人能比的。粤系湘系淮扬系,你见过哪个国家的厨师能分出这么多流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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