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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魏惜”到底是没做到最后一步,也许是怕魏宁一下子接受不了,他用尽各种手段榨干了魏宁身上所有的精力之后,终于放过了魏宁,魏宁浑身上下连根手指都抬不起,别说骂人了,就是说话都没得什么力气,只能看着帮他洗澡擦身的“魏惜”干瞪眼。
最让魏宁哭笑不得的是,做的时候不管不顾,不管魏宁怎么骂他都没用的“魏惜”,第二天居然一整天没出现在他面前,只有做好的饭菜会按时按点地摆到饭桌上。
魏宁一边吃着饭,一边心里面来火,他本来是打算今天好好跟“魏惜”把事情说清楚,他们之间不能再做这个事,上一次本来就是个意外了,这一次算什么?“魏惜”再这样搞,他就不得不想办法把他从自己身边弄开去了。
魏宁在心里发狠,觉得自己不能再心软了。
就在这时,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魏宁接起电话,居然是有一阵子没联系的徐老三,他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身边吵得要命,吊着个嗓子在那里大喊大叫,“魏宁——哐哐——有事——”
魏宁把手机举得离自己耳朵远一点,“徐师父,听不清。”
徐老三要他等一下,接着,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周围乒乒乓乓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安静下来,徐老三在那边气喘吁吁地说,“好了,好了,这地方真是吵死人,魏宁,我找你有事,等哈你来福寿街肖老头那个店子一趟,我在那里等你。”
魏宁答应了一声,“好是好,不过,徐师父,我要下个班才能过去。”
徐老三心情好象有点不太好,“随便你么时候到,我这边还有事,挂了。”
徐老三不是查那个富民大厦的事去了,怎么一下子又跑回来了,魏宁立刻把他回来这个事,跟废厂那个案子联系起来,如果没猜错的话,徐老三找他就是为了废厂的事,不过,他知道的也就那么多啊,都告诉给方志了。
下了班之后,魏宁就坐车直接去了福寿街。
一进了肖老头那个香烛纸钱铺子,就看到徐老三跟肖老头两个人坐在柜台后面,正在喝酒,看到有人进来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魏宁早就习惯他们这种做派了,直接走过去,敲了敲柜台,“徐师父,肖师父,你们这日子过得就自在吶。”
徐老三指着旁边那个位子,“你也坐下,跟我们喝两杯。”
魏宁也不推辞,打开柜台那个木门走进去,那张矮桌子边上放着几张凳子,魏宁捡了一张,坐下,徐老三从那个黑洞洞的柜台里摸出了一个杯子,擦都不擦一下,就直接倒了一杯酒进去,递给了魏宁。
魏宁拿着那杯酒,看都不看,就喝了一口,那个酒很地道,辣的呛喉咙,应该是自己家酿出来的,魏宁喝了一口就不敢再喝了,他酒量不好,多喝两口估计就醉了去。
桌上摆着几样鸭脖子、猪蹄膀之类的下酒菜,两个老头子也不说话,就是你一杯来,我一杯去的喝着酒,那个下酒菜,根本就没怎么碰,又喝了几杯之后,徐老三拿起酒瓶子,又摸出两个杯子,放在桌上,倒满了酒,然后就含含糊糊地说,“老一,老二,你们也喝两杯。”
魏宁奇怪地往后看了一眼,难道这铺子里面还有人没出来的?
这时,就听到肖老头嗤笑了一声,“你还是这样,不死心,那两个的魂都找不回来,还喝什么咯,几十年了,你也该把这个事放下了,世上有些事,本来就没得办法可想,发生了就发生了,年年岁岁放在心里,也没得用。”
徐老三把那两杯酒倒在地上,铺子里香烛纸钱散发出来的味道里混入了浓郁的酒香,他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撸平了,一向精神矍铄的脸上,一下子苍老了不少,额头上密布着皱纹,他喃喃地说,“我晓得咧,我晓得咧。他们死的冤,是我害的他们,却连他们的魂都找不到。我就是死了,入了土,也会死不瞑目。”
肖老头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间站起来,在柜台上呈品字形摆上三个酒杯子,倒满酒,右手掐着一个诀,左手中指和大拇指沾着那个杯子里的酒,弹起指头把酒洒在桌上,嘴里念念有词。
“尘归尘,土归土,万事已,到头空;来是来,去是去,阴阳现,天命终。”
开始的时候,肖老头的手指弹得飞快,酒水洒在柜台上,流动着形成了一个个的图案,过了一下,他的动作就越来越慢,好像被一个无形的东西扯住了一样,魏宁似乎看到在他身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子,那个黑影子紧紧挨着他,一小半的身体融进了肖老头的身体里,那个黑影子扭动着,正往肖老头的身体里钻。
魏宁看得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子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徐老三还在喝酒,连看都不看肖老头一眼,好像根本不知道肖老头在做什么一样,他喝了一杯又一杯,魏宁弯下腰捡起杯子,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徐老三的眼角有道泪水流了下来。
徐老三在哭,在无声的哭,泪水掉进了酒杯子里,他一仰脖子,把酒喝了下去。
魏宁不敢说话,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个黑影子已经有大半个身体融进了肖老头的身体里,肖老头的动作也更慢了,他那只苍老的手指,沾着酒水,慢慢地洒着,那些酒水已经在柜台上变成了一个图案,那三个酒杯子里的酒水已经差不多用完了。
就在那个黑影子要完全融进肖老头身体里的时候,肖老头浑身一震,手猛地往柜台上一拍,那三个酒杯子跳到了空中,翻了个身,又稳当地杯口朝下落在了柜台上,接着,肖老头身体一软,往后一倒,旁边好像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徐老三,却眼明手快地接着了他。
肖老头靠着徐老三,喘着粗气,半天回不过气来,就是一直抖一直抖,跟筛糠一样,魏宁看到他身上那个黑影子扭动着,不肯从他身体里出来,两个人在争地盘一样,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搏斗。
魏宁看得惊心动魄,他下意识地就知道,要是肖老头没坚持住,也许就没命了。
徐老三抓着肖老头的手,嘴里连声说,“你撑一下,你撑一下。”
肖老头掀起了眼皮,看了他一眼,嘴里没好气地说,“我还没到那地步,你叫什么丧。说,说得我好像快死了一样。你死,我,我都不得死。”
徐老三拿起一杯酒,往里面丢了点东西,递到了肖老头嘴边上,“好,好,都是你说了算,你快点把这个喝下去,喝下去,喝完了,你要我死,都是一句话的事。”
听到这个话,肖老头笑了起来,他发着抖,把那杯酒喝了,酒水一半进了他嘴里,一半洒了出来,喝了这杯酒之后,他全身的抖动终于缓了下来,肖老头推开了一直扶着他的徐老三,自己摸着柜台又慢慢坐了下来。
魏宁看到肖老头身上那个黑影子终于被他赶出了身体,看到这一幕,魏宁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他对肖老头的印象蛮好,可不想他就这样死了。
肖老头用手指沾着杯子里的酒水,在桌子上划来划去,魏宁看不懂他画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肖老头抬起头,把徐老三看着,“一个屯卦,一个需卦,还有一个师卦,中间还有个变数,你那两个徒弟的魂能不能回来就看这一次了,搞得好就能回来,搞不好,你就不要再去想了。”
徐老三听了,发了下呆,“那就好,那就好,总还有机会。”
肖老头看着徐老三,“这回,我把欠你的人情都还清了,你以后有事没事都不要来找我了,我这个庙小——”
徐老三没说话,喝了一杯酒之后,才小声说,“找你喝酒都不行了?”
肖老头看着那个酒,又看着徐老三,最后好像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喝酒还是可以的,不过我这把年纪了,酒也要少喝,我还想多活几年。”
徐老三没说话了,小心地看了一眼肖老头,继续闷着头喝酒。
魏宁在旁边看着,觉得他们两个关系是真的好,虽然肖老头跟徐老三说话的时候从来不留一点面子,但是该帮他,都是豁出去帮了,刚才那个黑影子往他身体里钻的一幕,魏宁看了,还心有余悸。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徐老三才想起了旁边一直坐着的魏宁。
肖老头看他们两个有话说,就站起来挥了挥手,“你们说你们的,我把地方腾给你们,这些事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徐老三,你是知道我的规矩的,我到街上去溜两圈。”
徐老三连忙说,“你去,你去,我帮你看着铺子。”
等肖老头走了,徐老三才转过头跟魏宁说,“我听老五说起,你是不是卷到那个废厂案子里了?”
果然是这样,魏宁苦笑了一声,点了下头。
徐老三把魏宁上下看着,“你还真是惹鬼上身的命。”
魏宁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这个事明明不是他惹上来的,是“魏惜”自作主张,跟他有什么关系,到了徐老三那里,全都是他的命不好,魏宁小声的嘀咕着,“又不是我——”
徐老三下巴上的胡子翘了翘,“不是你,还是哪个,就算是那个鬼,落在人身上,还不是你。”
这种强词夺理的话一出来,魏宁闭上嘴巴,立刻就没脾气了。
徐老三要魏宁把事情全都给他说一遍,一点事情都不要漏掉,魏宁只好先把心里面的问题先压一压,把他要知道的事都给说了一遍,包括“魏惜”两次搜魂的事,也没遗漏。
徐老三听着听着,突然脸色一变,他抓着魏宁的手,用从来没有过的着急神情逼问着,“你说,你们在那个废厂招了魂,那有没有看到那个魂里面有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那个眉毛上长了一颗痣的。”
魏宁的手痛得要命,好像骨头直接被徐老三抓碎了一样,他连声痛叫,“唉哟,你老先把我的手放开撒,骨头都要断了。”
徐老三放开了他的手,魏宁甩着手,徐老三年纪一大把了,怎么力气还这么大,“那个搜魂出来的,都是些影子,没看清楚几个——你老讲的那个人,我没看到。”
徐老三失望地坐下来,又喝了一杯酒。
魏宁揉着手问,“你老知道李老板一家的事了吧?”
徐老三回过神,叹了口气,“知道是知道了,人算不如天算,我找过他们的魂,只找到了李老板的,他老婆的没找到,大概是已经没得了。”
果然逃出来的只有李老板吗?魏宁心里恻然,他也闷着头喝了一小口酒,“李老板还要给我报信了。”他把那天晚上接到奇怪的电话,上了那个鬼车的事也说了一遍。
徐老三连连点头,“李老板是个好人,来世会有好报的。”
魏宁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他看了下天色,“刚才肖师父那是在算卦?”
徐老三把酒杯子放下,“是啊,酒卦,天下也就两三个人会,肖老头是里面算得最准的,不过他早就洗手不干了,这次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破例的,我又欠了他一回。”
这世上,果然是无奇不有,连酒都可以用来算卦。
就在这时,徐老三突然冲着空气喊了一声,“来了就出来撒。他又不得跑,天天这么跟着,你也不怕他哪天吃不消就突然间发毛病。到那时候,你莫后悔……”
这又是唱的哪出?魏宁拿着个鸭脖子正打算啃,听到徐老三这么说,突然间,后背一凉,然后觉得屋子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灰白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渗了进来。
魏宁拿着个啃了一口的鸭脖子,呆了一样的看着那个灰白色雾气在空中聚拢变成了“魏惜”的样子,“魏惜”身体一动,出现在了柜台后,眼睛却不往魏宁那边看。
正要说话的时候,却被徐老三抢了先,“你帮我再在废厂搜一次魂怎么样?”
“魏惜”不说话,然后摇了摇头,不肯答应。
徐老三不跟他说了,转过头就看着魏宁,魏宁手里的鸭脖子啃不下去了,徐老三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他去跟“魏惜”说,“魏惜”不听他的,但是肯定会听魏宁的。
魏宁干咳了一声,昨天晚上才刚发生那种事,他还没把心里面的火气发出来,现在要他一下子和颜悦色地跟“魏惜”去说好话,他做不出,徐老三看他不肯开口,就在那边唠叨,“我命苦呢,两个徒弟的魂都不见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办法,有人能帮忙都干看着不肯帮一下,我还活着干什么,一把老骨头了,早就该进土了,我一个老辈子,都拉下脸求了咧……”
魏宁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你老莫说了,我跟他讲还不行嘛。”
徐老三立刻不念叨了,就看着魏宁。
魏宁硬着头皮,转过脸跟“魏惜”说,“阿惜,你看是不是能帮徐师父这个忙。”
“魏惜”还是不说话,魏宁还以为他连自己的面子都不买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魏宁赶紧问,“什么事?”
“魏惜”幽深的眼睛看着魏宁,“昨天晚上的事,你不会再生我的气。”
魏宁嘴角猛地一抽,这小子实在是,实在是——他看着旁边徐老三充满兴味的眼神,脸皮一热,不等“魏惜”继续说下去,“好了,好了,我不气了,不气了总可以了吧——”越说,声音就越小。
“魏惜”听了他的话,脸色终于和缓了一点,嘴角往上牵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这边的事说好了,他转过头,又看着徐老三,不紧不慢地说,“我要你保阿宁三年阳气不尽,阴气不生。”
这回轮到徐老三嘴角猛地一抽了,“你小子,你小子,还真是会坐地起价。”不过,他也没得办法,主要是搜魂这个事,他虽然也可以做,但是在那个废厂却行不通,只能阴世里法力强大的鬼魂才可以做到。
事情刚说好了,肖老头就好像一直等在门外面一样,走了进来,“好了吧,好了吧,该把地方还给我了吧,还占着不要钱啊,出去,出去,都出去,你也是。”他指着还拿着酒杯子不肯放手的徐老三说。
徐老三喝了最后一口酒,带着魏宁离开了铺子,搭车前往废厂。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了离废厂还有十几分钟路程的地方就死活不肯再往前开了,徐老三也拗不过他,就跟魏宁付了车钱,打算走过去。
周围是高矮不一的楼房,这附近的人都还是蛮富的,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废厂,一到这里,就只能看到荒草丛生,灌木林立,虫豸爬走,和周围的地区一比,就好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废厂里安静得很,连那些“嘎嘎”乱叫的乌鸦都收了声,全都静静地站在树枝上,屋顶上,发着光的眼睛,一直盯着下面走着的徐老三跟魏宁。
魏宁被那些无声的乌鸦盯得头皮发麻,但还是一声不吭地走在徐老三身边。
他们来到了周梅遇害的那间屋子。
徐老三拿出个强光手电筒,拧亮了,照进去一看,里面乱糟糟的,一地的虫尸,还有烧了一大半的白烛,本来拔掉的杂草又长了出来,错综复杂的根都露在了泥巴外面。墙面也是湿漉漉的,沾满了黑色的虫子。
魏宁只看了一眼,就跟徐老三说,“徐师父,要不换个地方吧。”
这里也太恶心人了。
徐老三看了一圈,还沾着地上的泥巴,放在手指上搓了搓,又闻了闻,然后摇了下头,不同意魏宁的意见,“这里阴气很重,最适合搜魂,就是这里了,把东西拿出来。”
魏宁没得办法,只能强忍着恶心,踩着烂泥走了进来。
幸好,徐老三用的办法不用搞那么多白烛,他拿出几张黄符纸,用毛笔沾着个糯米水,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图案比魏宁以前见过的都复杂,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用了半个多小时才把那三张黄符纸画好。接着,徐老三就把黄符纸按照方位摆在地上,用一块随手捡来的石头压住,等事情都做好了之后,他冲着魏宁喊,“好了,可以开始了。”
魏宁身体一冷,“魏惜”已经贴着他的身体出现了。
接下来的过程,倒是跟前面两次搜魂差不多,“魏惜”飘在那三张黄符纸的中心,然后身体化为了雾气,如丝如缕地钻入地下,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魏宁立刻走到徐老三身边,那些虫子和鬼魂出现的时候,他肯定有办法。
等了一会儿,果然各种形貌狰狞的虫豸,就窸窸窣窣地从屋子外爬了进来,很快,就把整个地上,墙上都占满了,徐老三拿出一瓶酒,摇了摇,然后绕着他跟魏宁洒了一圈,那些虫子就在那个圈子外面爬来爬去,垒成了几层。
魏宁看得心里作呕,扭过头,接下来,就该是那些鬼魂了。
但是,等了又等,还是没得动静,魏宁等得都快不耐烦了,旁边的徐老三也是脸色凝重。
又过了一阵子,如丝如缕的灰白色雾气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在空中聚拢,扭动着变回了“魏惜”的样子,他看着徐老三说,“那些魂都不见了。”
徐老三听了,跳了起来,差点从那个圈子里跳出去,“怎么回事,怎么会不见的?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魏惜”脸上露出了一些奇怪的表情,“发是发现了一些东西,你们可以去看个热闹了。就在那个废厂中心里,有三个活人在。魂不见了,应该跟他们做的事有关。”
徐老三听了,二话不说,把手里的那个酒瓶子地上乱洒一通,地上的虫子碰到那个酒,就吱吱叫了起来,乱成一团,忙不迭地避开了,接着,他转过头跟魏宁说,“你想跟过来就跟过来,不想跟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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