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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碧青亦知道娘的难处,落泪道:“娘,我知道家里难,弟妹都要吃饭。我不怪你。我心甘情愿嫁人的。”
十六岁的朱碧青如初夏新荷,娉娉婷婷出水间。那媒人秀嫂子有一个儿子,当年曾送进鹿州书院师承朱经纶,所以对朱家一直颇为敬重。知道朱家境况,得了朱田氏所托,便极热诚地去办事了。
几日后便来朱家,压低了声音对朱田氏道:“我手头有几户人家,你先参详参详。城北陈家的小儿子,与你们阿青年岁相当,只是那陈夫人是鹿州出了名的厉害,是个难相与的主。若是你们早些年,那陈夫人或许会收敛些,如今,如今……”
秀嫂子说到这里,顿了顿:“朱大嫂你听了切莫生气,如今你们家的光景,我怕你们阿青嫁过去会吃亏受气。”
朱田氏点了点头,感激地道:“秀嫂子说的是。俗话说宁喝开眉粥,莫吃愁眉饭。这样子的富贵人家,我们如今是高攀不起的。”
秀嫂子又说了几家,都是普通的温饱人家。朱田氏一时也难以定夺,瞅了一眼内屋,道:“夜里我跟阿青说说,探探她的口风。“
秀嫂子点了点头:“好,好……”欲言又止了半刻,终于又道:“朱大嫂,我手头还有一家。我先把情况说与你听听,你若觉得不好,听过便忘记,不要当真,也莫生我的气。”
朱田氏替秀嫂子斟满了茶水:“秀嫂子,你但说无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朱家如今的光景,不过是白白顶了一个读书人家的名声,哪里还有什么里子。我除了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什么也不会,还欠了你们这多的银子,现在日愁夜愁的,不知道怎么能把债还清了,怎么把这几个孩子拉扯大。”
秀嫂子见朱田氏说了这些的体已话,这才放心地道:“有一个宁州姓唐的商人,在鹿州经商多年。那唐老爷是个厚道的人,对外说的很清楚,说自己在鹿州已有发妻,也有两个女娃子。因在鹿州无人服侍,所以想在鹿州娶一房姨太太。”
“朱大嫂,你切莫怪我说这个。我只是觉得像唐老爷这般实诚的人如今不多见,有些人明明想着是想讨姨太太,对外却打着娶夫人的幌子,等生米做成了熟饭,才让你们知道,到时候不从也只得从了。我见过那唐老爷一面,不过而立之年,模样长的也好。因此他也挑的很,寻常女子无法入他的眼,所以他的事搁了一年多了,到现在都还未成。”
“当然这是其一,其二是唐老爷对我说了,若是真有合意的,他愿意拿二百两银子做聘礼。”
朱田氏吃惊地抬头:“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普通人家娶妻生子也不过一二十两而已。
秀嫂子:“朱大嫂,我岂会骗你不成。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去给娃他爹烧制吃食了。你好好思量思量。若是觉得都不大妥当,我再留意留意。”
☆、第11章
朱田氏把秀嫂子送到了门外,这才折回小厅,准备把茶盏收了。这时,朱碧青掀了帘子出来,垂着头,低声道:“娘,我愿意给那唐老爷做妾。”
朱田氏“啪”一声重重地搁了搁茶盏:“你一个姑娘家的胡说什么呢?知不知道羞耻?就算家里穷到揭不开锅,我也绝不让你去给人家做小。”
朱碧青侧身站着,低低道:“娘,家里头如今是什么境况,我又岂会不知。就算我和你可以不吃饭不喝粥,可弟弟妹妹们都还小,都还在长身子。家里米缸已经空了,弟妹们连厚棉衣都没有一件,怎么过这个冬天。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当初跟邻里间借来给爹看病的银子总得还他们一些。当初大家也是敬重爹是个读书人,看我们走投无路地太可怜了,才慷慨解囊的借给我们的。可是,那么一笔银子,我们母女两人帮人缝补十年二十年亦是无法还清的。这几年收成不好,大家手头都不宽裕,隔壁祥伯家年底就要给儿子娶媳妇了,桥头楚寡妇带着两个女儿吃糠咽菜才省下那点钱,秀嫂子家虽然家境好些,可也是靠秀嫂子一张嘴两条腿跑遍鹿州给人家说亲的那点茶水谢礼……”
提起那些欠债,朱田氏黯然地坐了下来:“我晓得。可是……你若是委身去给人做妾,你爹若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了,死也不瞑目哪。我虽然不识几个大字,可也知道饿死是小,失节是大!”
朱碧青:“娘,饿死是小,失节是大。可是爹爹就留下了阿宝一条血脉,若是饿死了阿宝,娘一样没脸在九泉下见爹。”想着双腿一蹬,撒手而去的朱经纶,朱田氏泪水淋淋。
“娘,若不是不得已,女儿我怎么会好端端地愿意去给别人做妾星。可是我们有了那二百俩银子,你跟弟妹们就可以吃饱穿暖了,再等两年,就可以送阿宝去私塾念书识字,日后还得让他进书院,不能让他埋没了祖宗的名声。他日阿宝若是有福,指不定中个状元光耀门楣。有了这笔钱,妹妹们长大成人,也不比像我这样为了几个聘金匆匆嫁人。”那个时候,朱碧青包括中华大地的所有人不知道科举制度在不久即将废除,连皇帝都会没有了。
朱碧青垂泪道:“娘,你就当女儿我不知羞耻便是了。”朱田氏拥着她,泪流满面:“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不日,秀嫂子带了朱碧青上街,进了一家绸缎铺子。唐秋冯在店后,掀了帘子,便愣住了。
朱碧青那日穿了半旧的白底蓝花布右襟衫,深蓝长襦裙。侧头凝视着秀嫂子手里拿着的布料,嘴角淡淡地一抹笑意。
唐秋冯只一眼便决定了,后来对秀嫂子说:“去合一下八字。若是合是最好,哪怕是八字不合,我也要娶她。”
秀嫂子去庙里合了八字,庙里的师傅掐指一算,说了句:“是对鸳鸯的命。命里有一女娃子,那女娃若是能活过八岁这个关口,便是极富贵的命。”
秀嫂子便拣了好听的回。唐秋冯便全力准备迎娶之事,不几日置下了一院落,下聘娶亲,在年前便把事情给办了下来。
新婚那晚,朱碧青才第一次见了唐秋冯,红烛下,她含羞地低头。唐秋冯果然与秀嫂子说的分毫不差,一身红袍,相貌堂堂。
唐秋冯从小亦饱读诗书,因年长多岁,对温柔可人的朱碧青既爱又怜,平日里对朱家亦是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唐秋冯在鹿州的日子,两人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朱田氏除了觉得委屈女儿做妾外,对唐秋冯只觉得无可挑剔的。经常对着女儿连声念佛:“阿弥陀佛,阿青,是我们祖上积德。”
到了第三年初夏,朱碧青产下了一女,唐秋冯便按了前头两个女儿的名字,取名唐宁慧。
唐宁慧三岁的那一年,宁州的唐陆氏知道了唐秋冯在鹿州置了外室之事,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陪嫁的陆大娘在陆家见惯了妻妾争宠,便道:“夫人你是明媒正娶,唐家门里谁不知道夫人是三书六礼,八抬大红花轿迎进门的,上拜天地,下拜高堂。那狐狸精连唐家门都未进来,夫人何苦与她置气。”
唐陆氏冷冷道:“你倒说的轻巧。可如今是老爷远在鹿州与她双宿双栖,把我和一家子孤零零地扔在这里。”陆大娘捧上了茶盏,递了上去:“夫人莫气,莫气。奴才倒是有一个主意。”
唐陆氏接过茶盏,头也未抬:“你且说来听听。”陆大娘瞧了四下无人,凑了上去,低声道:“等这次老爷从鹿州回来,夫人有什么都往肚子里吞,笑着恭喜老爷,谢老爷给夫人添了个姐妹,给少爷小姐添了个妹妹。然后夫人在老爷耳边吹吹风,说那孩子是唐家四小姐,流落在外,总是不好。最好是回宁州认祖归宗,认在夫人名下,日后以嫡小姐的名义,也攀门好亲事。若老爷同意了,带了那孩子回了宁州,那狐狸精怎么可能不跟着来。只要那狐狸精进了唐家的门,老爷又三天两头不在家,夫人想要捏圆捏扁,还不都由着夫人。”
唐陆氏抬了眼,扫了扫陆大娘,这才托了茶盏,吹了吹气,缓缓地饮了一口:“我妆台里有一对赤金的葫芦耳坠,是出嫁那年我娘给我的。我瞧着模样不错,就赏给你吧。”唐陆氏终于知道当年自己母亲为何坚持要这个其貌不扬的陆家家奴媳妇跟着自己陪嫁到唐家。
母亲当年用白嫩的指尖戳着自己的额头:“你听为娘的便是。陪着你过去的人,长得丑是最好的。最怕那些生的模样水灵的丫头,心比天高,趁你不备就爬上你男人的床。这个媳妇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我们家出生的丫头,府邸的龌蹉事见多了,你看她不声不响地,城府可不浅,你带了去,日后在唐家,凡事多听几分她的主意,为娘就不怕你站唐家立不了足了。不过,说一千道一万的,最重要的是得你个儿的肚子争气,生十个八个的儿子,唐家门里谁敢不让着你三分。”
唐陆氏的话音一落,陆大娘登时笑眯眼,连声道:“奴才无功不受禄。”唐陆氏淡淡道:“你拿着便是,日后好好替我办事,少不得你的好处。”
唐陆氏依计而施,唐秋冯倒没料到她居然有此肚量,拉着她的手,笑容满脸,少有的亲热,连连道:“我的好夫人,还是你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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