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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厮杀声骤起,马车也停止了前行。如潮水般的人涌了过来,近到我几乎可以闻到松油燃烧的辛呛气味。谁?这些人是谁?未等我询问的话出口,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这是宫里的车,抓住这个也行!”
我震惊,京城有变!嘶声喊叫的人从四周包围上来,可是每到近前就有人痛苦呻吟,破空呼啸的箭如急雨般射杀着威胁到我的人。我看不见,只能转耳侧听。鸣镝的箭密密匝匝,已为我围一道箭网。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刚刚倒下了一批,又涌上来更多,我喝令小太监:“快些,快些冲过去!”马车再启,恐惧的他已拉紧了缰绳,嘶鸣的马,抬高了前蹄,一个仰身,我已被甩落出车门。
顾不上呼痛,我已是艰难爬起。黑暗之中,我可以听见夺魄的厮杀声,却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本能的朝那车前进的方向疾速奔跑,却能听见满天的箭矢就落在我的身后。
“漪房——!”一声喊叫,如夜晚明灯,是他,长君。我转过身朝那声音的方向奔去。
我想张口唤他,却发不出声音。双腿如灌铅般沉重,越是用力越无法挪动。遥遥的,咣当一声,梁王府门应声而开。一匹快马疾驰冲出,在漫天箭雨的掩蔽下,直奔而来。
我仍是无助的挥舞着双臂,企图让他看见我在这里。一个俯身,他已把我掠起,勒转马头,将我拥入怀中。怒嘶的马,高高立起,踏过追赶而来的人直奔府门。哀鸣声,惨叫声,似人间屠场,我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自己与他紧紧连在一起。
追杀而至的人,死了又上,冒死的冲过箭雨,只为将我们擒拿。忽然他的的身子一震,双腿夹紧马腹,一跃而起,绝尘驰奔下,我们竟然脱离了纠缠。
跃身过了门槛,大门轰然合拢,又是一片箭雨,身后人追兵已是不多。①上巳节是中国古老的传统节日,俗称三月三,该节日在汉代以前定为三月上旬的巳日,后来固定在夏历三月初三。“上巳”最早出现在汉初的文献。上巳节是古代举行“祓除畔浴”活动中最重要的节日。《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七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写的当时的情形。又称女儿节。有高禖、祓禊、曲水流觞、会男女等。宫中禁忌多,这里只是曲水流觞。
真心
揽住腰间的手臂陡然收紧,一翻身,我已是腾空被他抱住滚落鞍下。他以身环住我,迅速揽我躲进正堂。我只能屏息任他拖拉,任由那温暖的双手传递给我求生的力量。长君牵着我的手将我引领到榻上坐稳,又将被子将我重重围绕。接下来,便是默默无声的相对。良久,站在面前的人,猛地用双臂紧紧环住颤抖于被中的我,我茫然抬头,却是被他一顿数落:“不是派人去送信了么?为何还来?”此时的我却听不进去他的任何问话,只一味的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没有其它人,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高声厉问着:“梁王呢?武儿呢?”他低闷一声,接着将我的手放置他的唇边,那里是笑,带着镇定的作用平复了我忐忑的心,我微微喘着,慢慢松下手劲,等着他给我答复。长君重喘一下,仍是笑着说:“有我,你还不放心么?我早就发现诸国子嗣密谋,于是派探子潜了进去,他们说留京多一日,便如同刀架颈项,若是挟持梁王反出去,也许还有个活路。于是他们就借这个禁尉军随圣上离开的时候下手了。”我颤抖着声音问:“那武儿呢?”他沉声答我:“我早些时候就派人护送梁王出京,直奔梁国。命人进宫,我也只是想让她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我还想再问,他低声笑了笑:“还好,出来了,不然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看见你。”
我依靠在榻边,身子微微发颤,千防万防,武儿终还是出了长安,未来的日子,他只能自求多福了。只是长君的城府之深,心机之重也让我有些暗自吃惊,这些年来他并不老实,也没有恪守本分,与其说是探子回报,倒不如说他也已经开始汉室、诸侯两边讨好了。难道……一个顿悟,我恍惚失神,于是漠然开口:“这里有你一份儿么?”他牵住我的手顿住,定定的,变了腔调:“你说呢?”见他如此,我已是明白,心里反而如释重负,冷冷的笑:“还不如看不到,看到了,倒更害怕。
长君没有答话,只是手中兀自加了力量,狠狠的,握了下去。我咬牙擎着,却不肯呼痛,这场阴谋他未必没有参与,就算没有参与也至少是作壁上观了。不然早些禀告给启儿就万事大吉,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再坚硬的心也碎了些,多少年了,我开始有些相信他,开始相信他的忠心,相信每隔五年送进宫中的鹦鹉,相信每个鸟儿嘴中都是一成不变的《月出》,如今看来却是如此可笑,我慢慢的笑,渐渐无法自持,皇位,权力,如今启儿坐了天下,他也开始不甘心了是么?我笑的声音穿透着心,激起全身颤抖。猛的起身以左手掴他,偏了,却让他一把紧握将我拽入怀中,用力的勒紧,而我狠命的挣扎,踢打,牙咬,只是想离肮脏龌龊的他再远些。又是一声闷哼,他起身将我压到在床榻之上,钳制我的双手。我也没了力气,软瘫在床榻上,任冰冷的水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我的脸颊臂弯。他轻拭我面颊上的水,举止轻柔,我微微一笑,声音轻若游丝:“为何你不杀了我,把虎符拿走?”这样一来,他心中的委屈也能平复,他的大业也能得逞,而我也不用再次去听那对我万分嘲讽的衷情吟哦。长君的手无力的僵在我的面庞,只是定定的。忽而他笑了,“在你眼中我总是这样的卑鄙,不错,我是两边赌,只是在最后时刻我选择了——你。”最后一个字,我听到了伤痛,一把话刀,似乎伤了他。“你总说,我是赌徒,我赌的是最大利益。可惜,最后我做了一场赔本的赌局,赌上了全部,只为一个不舍得。”他惨淡的语调,自嘲的笑,都反转了刀头刺伤了我。“我不舍得,不舍得这世间一个我至亲至爱的女人,我爱她,我不舍得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横尸街头,也不舍得她耗尽心神为我蹙眉,所以,我不会和你作对,一生都不会……”长君的声音低哑,拖到最后开始变得无力。突然一滴水迹正滴在我的唇畔,蜿蜒如内,却是血腥味道。他,伤了?我挣脱他的怀抱,慌了神的摸索着,寻找着伤口。长君按住我的手,轻轻地引导在胸前,那是偏左的位置,而我曾经就离那只有一寸。
我惶急脱口而出:“为什么不传御医?有没有叫启儿回京?你到底怎么样?”
他低低开口,语声轻柔:“这里没御医,我的伤么?也不大。至于圣上……”
“他怎么了?”听到停顿,我再次紧张起来。“圣上说,他无法赶回。”长君沉吟一下才说出这样话,也如棍棒将我打醒。
对了,这下全都对上了,原来还有启儿一份。他任由叛贼肆虐,也只不过是为了借个手而已。
早上他的殷殷叮嘱,现在看来都是如此的好笑,笑苦了我的心。我缓缓撑起身来,跪坐在榻边,长君勉强抬手搀扶我,却是虚软无力。我茫然回首,感觉他的濒死虚弱。多少次,他曾与我背后扶持,多少次他曾默默站在周围凝视着我,而我却片刻不知。如今知道了,也已是最后。他伤的不轻。所有人都因我眼盲而瞒我,刘恒是,长君也是,却不知,我清楚,里里外外都清楚。
我说不出话,一时间连气也喘不上来,只能哀哀的坐在这里,用心望住他。
一个,一个,转眼间都离我而去,丝丝缕缕的情不断的从指缝中迅急溜走,我再拼命也从未抓住分毫。终于,放声痛哭,若是非要取走一条性命,为何不是我?这辈子,我忽视了很多,灵犀的默默照顾,长君的无声守候,我只一味自私的认为他们是有所图,有所因,才如此。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人世间真的有不求回报的人,只是他们错了眼,碰见了我。
我一寸寸以手指感受和记忆他的面容。转眼间他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而能给我留下影像的时候,我却从未仔细看过他,不!是我从未用心去看过他。“你冷么?”我满面地泪,以最开心的笑,问。既然是最后时刻,那我,给他最开心的我。我看不见了,他们却可以把我看个清楚。
“不冷,有你,哪里都不冷。”他紧紧拥抱住我,用尽身上仅剩的力气。
我蹙起眉,手指抚上他微微颤抖的唇,笑意加深几分:“那时候你说你要保护我,我还不信,今日,你果然做到了。”他低沉淡笑:“是阿,你还说你不用我保护,一生都不用。”“可见,人是犟嘴不得的,终有打嘴的时候。早知道,早知道如此,那时候我就说用你了。”
还能说什么呢,一切都已经太晚,这一生纠缠在爱恨之中,再回望所有都已成灰。
“你来生许给他了么?”他声音越来越弱,身子也开始歪靠在墙上支撑着。
我摸索过引枕垫在他的背后,让他坐的舒服些,又把手交在他的手心。“许过了,我许他来生一起过生辰。”我抿唇一笑,将眉头放宽。他虚弱的笑:“又晚了一步,今生就差一步,来生还差一步,我总是抓不到你。”
“那来生你就早点……早点……在他之前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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