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俨然已成长为成熟青年的郑文浩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刚要下身行礼,被萧暄一把托住,拉去坐下。
“一家人就别客气了。”萧暄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仔细端详,“变化可真大,不愧是成了家的人。你爹的病好点了吗?”
郑文浩被夸得挺不好意思的,“谢陛下关心,家父用了陛下送去的药,整个春天宿疾都没再发。”
萧暄点头,“药好我就叫人多送些去。那都是皇后配的。”
“臣谢皇后隆恩。”郑文浩立刻说。
“文浩成家了就是不同了。”萧暄甚是自豪地看着小舅子,“你姐姐若是在世,见你现在这样子,也该十分欣慰。”
郑文浩有点伤感,“臣也十分想念姐姐。”
萧暄拍拍他的肩,笑道:“听说你夫人出身书法世家,能书会画,尤擅画彩蝶。怎么,有没有往你这只知道刀枪马匹的脑袋里灌进几滴墨水去?”
郑文浩有点尴尬,“臣是粗枝大叶的人,臣有幸娶得如此佳妇,真是有点牛嚼牡丹之意。”说着,脸上却笑着十分温柔。
萧暄看着他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不由十分羡慕。
朝夕相处,恩爱相伴,说着简单,做到却难。
喉咙又是一阵痒,萧暄低下头狠狠咳了几声。
郑文浩关切道:“陛下还是要保重身体,举国上下还全赖陛下呢。”
萧暄无所谓地笑笑,“小病而已,不碍事。”
“小病不治,易成大患。听说上两个月离国的鼠疫,就是由普通瘟疫恶化而至……”
玉牙瓷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亮晶晶的碎片像撒了一地银粉。
荣坤听到声音匆匆跑进来,看到萧暄,只觉得一阵酷寒从脚底猛然升起,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去叫……”萧暄的声音更如数九寒冰,“去把宋子敬给我叫过来!”
宋子敬整了整衣袍,在一众宫人瑟瑟发抖胆怯目光中,从容地走进大殿,朝着那个负手背立的身影跪了下去。
一个东西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正是直接从情报部门调过来的离国鼠疫卷宗。
“好!好你个宋子敬!”萧暄似怒似笑,双目赤红。
宋子敬波澜不惊。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萧暄没把东西往他身上砸,已是幸运了。
郑文浩早就回避了,偌大的殿堂,只有君臣二人。萧暄因病而变得沙哑粗糙的声音在大殿里不断回响着,震撼着宋子敬的耳膜。
“你这么做,叫我以后怎么信你?叫那些大臣们怎么看你!你……你居然敢!”
“陛下,”宋子敬不紧不慢道,“皇后确实安然无恙,您尽可放心!”
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萧暄气得浑身发抖,冲过去指着他的鼻子,“好!好!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要怎么瞒?”
宋子敬平静答道:“臣绝无不忠之心。倘若皇后遭遇不测,臣当自戮就罚。”
“你死了她就能回来?”萧暄将桌子上的东西猛地扫在地上。守在门外的荣坤一阵心惊胆颤,他显然感觉得出来皇帝这场火明显不同于以往。
“这么大的一件事,我还真的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你竟然能将我瞒到如此地步!”
如此地步——如此地步——如此地步——
这声音大得,都快把屋顶给掀了。萧暄用力过度,嗓子承受不住,又捂着嘴不住咳嗽。荣坤急忙跑进来给他端茶,却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
宋子敬面色依旧,平静镇定得仿佛此刻不过是例行汇报公务。萧暄一时也骂不出来其他更重的话,只有猛灌茶,才能勉强把怒火按捺住。
宋子敬看他面红耳赤,两眼充血,终于叹了一口气。
“臣这样做虽然是为了不让陛下自东海之战中分心。但是此罪影响恶劣,臣望陛下凭空责罚以服众。”
萧暄听着,血气上涌,头晕得有点站不住,不由扶住桌角。
他心里怒、惊、恐、怨交加,即怒宋子敬知情不报,又恨如此一来,不得不削了他的权和他离了心,恐是不知道谢昭华现在情况怎么样,心里乱如麻。
“罚?”萧暄压抑住怒火,冷冷一笑,“你手下情报部从今天起就转交给韩延宇。等我接回了她,再来商量怎么处置你!”
宋子敬这才面露惊色,“陛下你要去接她?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一国之君远涉异国,这于国于民都……”
可是萧暄已经走出了大殿,背影转眼就消失在外面白晃晃的太阳光里。
宋子敬皱眉摇头,抬起袖子拭了一下鼻尖的汗水。
可是萧暄到底还是没有去成离国。
一封密报快马送进京,交到他的手上:附庸国张家的顺天王,张伟文,突然薨了。
据说是,张王爷突发其想要吃一种肉汤圆。于是厨子苦心研究做了数种端上来,王妃纤纤玉手喂给他吃。结果一整个汤圆没有进胃,却是堵了气管。众人手忙脚乱了一番,还是没有把他救过来。张王爷就这么拖着他虽然年轻却因为酒色而有点发福的身体离开了这个让他无限留恋的人世。
张伟文的儿子今年五岁,线报里写他憨厚老实。萧暄虽然允了他继承他爹的王位,可是随即又颁布一道圣旨,封了张伟民的大儿子安南王,二女儿位平南郡主,顺天一分为三。
这事刚刚处理完,谢陌阳就来了奏章。
他人已到任职地,开始着手安置因海战而流连失所的百姓,因为涉及到瓦解陆家势力,许多事需要中央调度。而当地改农为桑一事,又因陆家人暗中破坏,生了许多波折,萧暄不得不又派遣两名得力官员下去帮助谢陌阳。
东军基本已经被萧暄掌握在手,虽然仍有将领顾念旧主,甚至在军中鼓动士兵喧哗。萧暄下铁令,该驱逐的,该斩杀的,都毫不留情。
一番清洗,军队领导走向已十分清明,天下权势归向也人人可见,文人就此又唧唧歪歪写了不少文章酸诗,讽刺朝政,兼怀才不遇自怜自哀。萧暄充耳不闻,只当他们在放屁。
皇帝铁腕,国家政权统一,军权回落,到了那年秋天,粮食丰收,改农为桑的农民也尝到了甜头。新科举选拔了一大批才子能人,沿边贸易也因为丝绸业的发展而开始红火。
陆家接连经受多次打击,已经元气大伤。萧暄却没如许多人所料,对他们赶尽杀绝。
皇帝说,陆国公当年铁马金刀为朕打江山,贵妃操持后宫辛苦,不能因为子孙族人不义而以偏概全。
话虽这么说,可是陆家的败落和谢家的崛起,已无须任何表面文章的掩饰了。只是萧暄吸取教训并没有让谢家涉足军事,政事上亦有杨家等挟制均衡。世人只是道,皇后没有生育,谢家也怕走不长。
等到萧暄终于忙得差不多的时候,炎热的季节已经过去。这几个月来,谢昭华的信倒是没断过。她只字未提自己曾南下赈灾的事,更别说鼠疫。她只用大量的笔墨写她在太医监里如鱼得水的生活,书已经快写完,又学了什么新菜,认识了什么新人。生活过得倒是挺滋润的,总之是一片太平,看得萧暄是又气又担心又嫉妒。
当然,她也有写到离帝宇文弈。
“我召集是太医侍官,每日要去为皇帝请平安脉。离帝十分勤政,每天但凡有时间都在处理公文。我更了一个健康作息时间表,即是掂量着没胆量让他照着实行。我把这表给你,你照着做吧!
离帝这人挺奇怪的,明明相貌堂堂十分出众,又是一国之君,居然没有后宫。我倒不清楚他有没有暖床的小老婆啦。不过看他勤政的程度,估计每天有那点时间,睡觉都来不及吧?”
萧暄看到此,啼笑皆非。
“我倒是听说虽然他克妻的名声在外,可是照样有无数贵族女子倾心于他,个个都不信邪,一心想嫁进来做垫脚石的。观月节那天,皇亲国戚都聚在一堂,我是大夫在旁待命,就见那些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一下就想起了你当年。听说柳明珠都已经当妈了吧?那个马小姐也嫁了?
你当时说,她们都没我好。那现在呢?还是同一个想法没变过?”
萧暄哼了哼,带着宠溺的笑继续看。
“秋天又到了,这边天凉得比较快。这些天我看着天气逐渐干爽,树叶依次变黄,候鸟从我的院子里往南飞去,顿时有一种时间飞逝一去不返的忧伤。
阿暄,我很想你。其实我是真的明白了一点,最大的快乐就是能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陪伴。这也是我这三年来到处走到处寻觅可是始终觉得内心缺失一大块的原因。
我爱你,从来没有改变过,不论健康还是疾病,不论生还是死。我不断地回味过去岁月里我们经历的快乐,那青葱的岁月,飞扬的愉悦。是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生活阅历给我足够勇气去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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