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想，才问：“你为什么不打我电话确定一下？我电话是开机的，其实你没有必要来，我现在不是挺好……”

    不等说完，被他从未有过的严厉神色吓住，识相地把话尾憋回肚子里去。

    职业病而已，用得着这么瞪她吗？梁悦被郑曦则横抱起时，暗自想。

    郑曦则粗重的呼吸就喷在她的头顶，早上穿的西装也已不知踪影，领带松松垮垮地歪到衬衫一边。梁悦怕掉下去，赶忙把手紧紧环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保持身体平衡。

    以前没发现，他的身体还真的挺健壮，十层楼跑下去，硬是忍住没把她摔在地上。眼看着楼外面站满了围观的行人，顾及脸面的梁悦赶快让他把自己放下，可是郑曦则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一直从大堂旋转门出去直奔自己的车子。

    梁悦在一排焦急的人群那儿看到了盈盈，赶快拍拍郑曦则的后背示意他停下来，大声说：“你先等会儿，我把盈盈的手袋给她。”

    郑曦则对她这样危急时刻还惦记着别人的手袋不耐地皱眉，但有力的脚步已经立即停止，盈盈赶快跑过来，同时迎面飞奔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深色的西装，凌乱的步子显示万分的焦急和牵挂。

    他显然不知道梁悦已经离开浓烟滚滚的十八层，正准备要从大门的安全通道往楼上冲。

    “钟磊！”她对那人失魂落魄的背影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

    心神俱乱的他听见呼喊蓦然回头，已经没有焦距的视线正落在郑曦则怀里的女人身上，整个人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挣扎地往这边走。

    一步一步，沉重而悲恸。他的呼吸很浅，仿佛稍微重了一点儿就会让眼前的梦境飞散，他恍惚地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这是相识九年来梁悦第一次看见他红了眼眶，永不认输的他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么恐惧，甚至连声音都变得嘶哑。

    她强忍住眼眶里温热的泪水，颤抖了嗓音说：“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

    惶然的笑从他瘦削的脸庞闪现，他说：“没事就好，我们的目标是……”

    “天天晒牙齿。”她哽咽地回答。

    那是一句属于他们两个人在困境中宽慰嬉笑的话语，那是一个属于他们俩共同奋斗过的目标，郑曦则此刻如此清晰的被孤立在外，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残忍的画面。

    钟磊再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绝望地紧紧搂住几乎以为刚刚就已经失去的女人，那样紧，那样用力，用尽全身力气，就像疯了一样。

    在接到电话她有可能身陷火海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够忘记她。

    伤害也好，遗忘也罢，他都不可能再放手，他永远都不能当她不曾存在过。

    方若雅摆脱封路的警察，扔下前门大敞的车子，奔跑到广场正中，呆愣在姿势诡异的三个人身后，根本无法动弹。

    一对深情相拥的男女，一个寸步未离的丈夫，诡异的三角伫立，暗藏的波涛汹涌。

    梁悦在钟磊怀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多么熟悉的话，多么熟悉的场景，原来，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忘记的东西一直埋在心底，从没有离开过。她根本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

    把刻在骨头上的伤痛忘掉，她做不到。

    钟磊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下熟悉的气息，低声说：“丫头，我想你，特别特别想。开车过来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发抖，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没事，我一定要告诉你，这辈子我永远都忘不了你，我根本忘不掉。”

    郑曦则停放在梁悦腰上的手臂悄无声息地抽离，一动不动地退后一步，保持离这一对璧人最近的距离，直接面对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倾诉痛彻心肺的想念。

    一句，迟到了五年的想念。

    彼时，想说而未说出口的想念，也是被他阻拦住的一句想念。

    身后腰间突然侵入的凉风让梁悦惊觉身后稳固倚靠的失去，心中的慌乱有些莫名，仿佛那年她被扔到经济庭二厅门口，第一次独自面对所有纷乱复杂的状况时的惊恐。

    那种没有退路，无力前行的荆棘困境。

    严律说，既然你觉得你有正义感你就来，别躲在别人后面逞能。

    严律说，别拿大家都当瞎子，自己做过什么想什么自己知道。

    于是，她就把一无所知的梁悦放在法院门口，于是她就把梁悦推在前尘往事面前。

    抱住她身子的人还在微微颤动，手指也用力地抠在她的后背来确定眼前爱人的真实。

    可她做不到回抱他。

    她清醒地意识到，他已经和自己早已没有丝毫联系，他有大好的前程，而自己也有了人人称羡的丈夫，她没有道理毁掉一切重新开始。

    更何况，没有机会重新开始。

    这一刻的清醒比任何时候都重要，也是最残忍的。

    一切情绪开始慢慢冷静，连刚刚因为心疼落下的泪水也在面颊一点点风干，从上至下所有快速流淌的血液开始逐渐舒缓平静，于是如梦初醒的她把手背在自己身后，用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掐手背上的肉。

    疼。比这还疼的是下面要说的话。

    “您看，我很好，没什么事儿。您这么远赶过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曦则正准备接我回家呢，如果不嫌弃，钟先生一同去家里坐坐？”梁悦冷静下来的语调磨得异常尖锐，连温和的客套词句在她的嘴里都变了味道，瞬间划清了内外界限。

    钟磊的眼睛自始至终也没有离开她脸上所有的表情，他曾经得意地说过：“你哪怕说了再小的谎话我都能察觉。”可是这次，他真的无法确定。因为他们都变了，连她最爱弯着的双眼在此刻也变得冰冷，决绝。

    过了很久，他才敢问：“梁悦，你这些年想过我吗？”

    他和她贴得那样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怦怦跳动，那沉重的响声仿佛锤在她的心头，痛得紧缩在一起，无力控制，连嗓子都绷到最大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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