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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用心了。”
慕夕瑶最后一笔落下,挑得干净利落,机锋凌凌。
将湖笔搁在砚台上,慕夕瑶取了宣纸细细观赏。
“殿下,”稍微侧身,抬头仰望,正巧望进宗政霖垂着的眸子,里间深谙宁静,波澜不兴。“殿下以为,妾这字与先生做比,差在何处?”
烛台火光晕黄,衬得慕夕瑶双目莹润,悠远澄净。素颜脂粉不施,面孔细致得叫人惊叹。
“不及他心无旁骛,明月空照。”接过她手中宣纸,宗政霖专注品评。
“殿下英明。”慕夕瑶向一侧挪动些许,整理下裙摆,空出太师椅大半位置,再抬眸时,眼中带了询问。
宗政霖顺势落座,随手将她练笔之作仔细卷了收好。
“比对殿下所言,妾倒是觉得,妾心中感慨似更为贴切。”
“哦?娇娇以为是何缘故。”索性揽过她腰肢,提了人放到腿上。
“既是红袖添香,再亲近些无妨。”习惯与她亲近,便是并肩而坐,也觉不足。
慕夕瑶娇笑着靠在他怀里,深深望了眼李楠辅珍品字帖,嘴角笑意慢慢变得清浅。
“输了先生,却是因妾非李楠辅此人之故。”不能体会他人胸襟,怎能描摹尽得精髓。
“妾曾听闻一言,颇觉有些意思。效仿之物,即便精妙绝伦,也失了味道。非技艺不达,而是各存真实。”
“犹如先生一生无妻室,四处漂泊,天下为家。风雪不毁其志,富贵不折其姿,便是王命,亦然付诸一笑,独留纸镇而去。”
李楠辅此人心气奇高。半生痴迷“书”之一道,即便亲王谕令,欲招为幕僚,也能从容远走,视荣华于无物。
“而妾,”慕夕瑶伸出手掌,五指纤嫩粉润,肌肤吹弹可破。“养于深闺大宅,胸无点墨,亦不存长志。为殿下看顾,至今慵懒无为。”
“便是妾习练再百倍今日之数,至最后,也终究不过殿下手心一抹娇花。成不了千古佳话,为人畅谈。”
宗政霖神情渐渐肃然。慕夕瑶鲜少如今日这般,言辞不加嬉闹,端正得令人吃惊。
听她自谦,宗政霖还是头回知晓,他家里这个闹得盛京风云诡谲的,竟是胸无点墨之辈。
“娇娇有话说与本殿。”不是疑问,而是笃定。宗政霖轻抚她背脊,等看慕夕瑶到底为着何事,今日竟一反常态,做了诸多铺陈。
“殿下先听一个故事可好?”
宗政霖挑眉,神色怡然。“允。”
允?慕夕瑶怔愣,之后娇嗔怒瞪他一眼。
殿下您如此摆架子,待您登基之后,妾还有清闲日子可过?若是事事都需得您一声“允”,妾宁肯先斩后奏,死而后已。
吻吻她眉心,宗政霖好笑安抚,对她各种不规矩已是司空见惯。换做旁的女子,得他应允,必是欣喜若狂。偏偏遇了她,该有的礼制,全数置若罔闻,似守制反倒是苛待了她……
“南朝时有一富户。家中幼子害了风寒,两日丧命。那富户哭天抢地,直说是善堂庸医诊治失察,害他幺子凭白丢了性命,欲将人告上官衙,请大老爷决断。”
“那坐堂大夫起初还耐着性子多番解释,风寒太急,小子底子单薄,经不得药力。不敢妄开单方,生生催人性命。之后被一家子围着无理谩骂,终是怒发冲冠,气得面色紫涨,挎了药箱愤然而走。离去时留话,‘死尸置于此处,任凭尔等查验诉状。’”
“经了富户家人四处宣扬,善堂名声险些不保。管事急急请来仵作,欲查清此事,还两家个公道。结果那仵作验了正身,连连担保‘尸体无异常可察’,却是那富户家冤枉了坐堂大夫,也亏了善堂的好名声。”
“如此一来,富户家更觉官商勾结,欺压良民。直至善堂堂主亲自登门,须臾过后,那富户恭敬将人送至门外,不仅面带羞愧,更是绝口不提报官之事。”
慕夕瑶扑闪着睫毛,兴奋着向宗政霖讨赏。“殿下,若是您猜不出其中缘由,”青葱般两根手指,顷刻间在宗政霖面前放大,“便输妾两百两白银可好?”
说个故事便值他两百两银,慕夕瑶这买卖做得,宗政霖啪一声拍她小屁股上。
“娇娇若能教诚庆首肯,当先支了你银子,再来寻本殿不迟。”
那小子睡前日日缠着她说故事,怎不见这女人开口要银子?当他肥头大耳,看着十分好宰割?
六殿下凤目半合,对慕夕瑶今日企图生了犹疑。好好说话也能让她无端搅和,这女人到底意欲作何?莫非之前她一应作为,是他想得太过复杂?高看了这女人行事?
“娇娇若是短了吃用,报田福山即可。”笨些也好,免得成日里自作主张,惹是生非。只可惜……宗政霖叹气,若她真是个蠢的,也不会有今日风光。
果然,像是应验他猜想,慕夕瑶倏地收回手指。
似察觉出无意跑调,在宗政霖衣摆上羞愧着蹭蹭拳头,不好意思讷讷出言,“殿下,妾一时鬼迷心窍,想得歪了。您全当没见着,没见着啊。”佯装用力拍拍那惹事儿的手,实则不过春风拂柳,看得六殿下意味深长,眸光流转。
“娇娇,你嘴里那富户,莫不是如你一般,钻钱眼儿里,为的诈银子不成?”
慕夕瑶面色一滞,气呼呼抬头。“虽说富贵人家算盘打得精,可妾与妾故事里那户,都是好人家教养,没那些花花肠子。殿下您听好,这故事可不关银子的说道。”
愤愤拉了他鬓发,慕夕瑶扭动再三寻个舒服姿势,终是揭了谜底。
第二五六章 绕指
“那堂主不过换了个称呼,事情便有所不同。善堂大夫到富户家中诊脉,嘴上唤的是‘小子’,虽说无坏心,却显了不尊重。那幺子丧命,大夫被其亲眷质疑,一怒之下更是放言‘停尸不惧人查。’如此不敬之言,引来富户家唾骂激愤,便是情理之中。”
死者为大,绝非一句空谈。人死后诸般因果善恶,俱都随之化灭。佛经有言,“死生事大,无常迅疾”,便是寻常人家都敬顾三方,何论家产万顷,仆从逾百富贵人家。
“仵作虽不存轻侮,却用了‘尸体’一说。富户家里人听不出任何敬畏凭悼,只觉这仵作冷硬刻板,官风强硬,怕是被善堂之人使了银钱,暗中收买。”
“而善堂堂主却是十分伶俐之人,通达世情,了晰人心。初一见面,唤的便是‘贵府令公子’,其间‘令郎’‘小少爷’,诸多称谓,无一不是带了敬语。再加上医书脉案为证,晓之以理,哪里还能说服不了本就只是存了疑心,不通医理之人。”
慕夕瑶指尖缠了宗政霖鬓发,眼睑低垂,内里光华明灭不绝。
殿下,妾的“晓之以理”,即告尾声,却不知能否“动您以情”……
“娇娇,若是以为仅凭言辞变幻,便能达成诸般目的,本殿以为,蔚为艰难。”宗政霖不愧城府极深,心志坚定之人,非一般言语所能动摇。
慕夕瑶摇首,秀美略微蹙起。
“殿下错矣。妾说这个故事,并非讨巧之故。”但凡言辞出口,又哪里是几个字这样简单。带出的东西,实在太多……
“妾欲说与殿下知晓的,依旧‘诚信’二字。先生字帖如此,这回的故事,亦然如此。”
“遣句用词,浮于表象。态度为何,方是内心映射。再深入,才是此态度身后最真实的人心。”
宗政霖抚摸她发丝的手掌慢慢放缓,一双凤目凝视眼前之人,内里神采敛然。
原是如此,此时方知,之前所有铺陈,只为她剖心之语。
娇娇,本殿等今日,实是久矣。
慕夕瑶伸手抚上他侧脸,眸色清润,异常专注。
“殿下,殿下每回唤妾‘娇娇’,妾心里都觉温软。似吃了蜜糖,小小有着欢喜。”
宗政霖目中光华熠熠,眼底柔色倾泻欲出。得她一句呢喃软语,竟至胸口满满有坠感。
原也不是没有心肝……如此,便是为她操累再多,也觉甘愿。
“妾也曾激愤时直呼殿下名讳。那时候,殿下可曾见得妾之另外一面?”
宗政霖眼角便露了笑意。“十足泼辣。”
用泼辣形容世家贵女,本该是取笑羞辱,到了六殿下口中,却显然爱她娇俏,宠溺非常。
“如此,妾之神情话语,皆是缘于本心。即便与殿下怄气,那愤愤也是实在。”慕夕瑶搂着他脖子,将下巴轻轻搁在宗政霖颈窝。
“妾有不欲与殿下知晓之事,多是绝口不提。殿下亦从未勉强。”
“今日在殿下面前花样百出,也不过因了妾有无法直言之事,亦万不想隐瞒。妾怕一时小聪明瞒了您去,日后哪怕一个眼神,一句呼喊都烙了印记。”
“殿下实乃世间聪明人。妾自知瞒不过您。便是为了那句‘不诚则离’,妾心中也存了避忌。”
“殿下,如此您可能体谅?娇娇可还是您心里呵护眷顾之人?”
慕夕瑶语音轻软,似带了无奈,却坚定异常。
一时间书房静谧非常,昏黄灯光下两人安静拥在太师椅上,许久不发一言。直至烛台火光变暗,宗政霖淡淡出声,叫了墨兰进屋挑了灯芯。
直到丫鬟退出门去,掩了门扉,宗政霖才俯首凝视怀中安静蜷缩的女人。
小小软软一团,容色娇艳秀丽。粉嫩嫩的小人,心智却强得鲜少人及。
有她今日一番话在,若是应了,诸多疑问尽付湮尘,再不得解。
宗政霖埋头擒了她唇瓣,不像平日轻舔舐吸吮,竟带了力气,撕咬着见了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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