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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舌头发干,大鼻子瑟缩在我脚边。“可是我就是不知道啊!”我抗议。“在我还没做出这些事情之前,我怎么知道我会做什么?我怎么说得上来?”“好,如果你说不上来,那就让我来说!”他咆哮,这时我才完全感觉到他先前是如何抑制住自己的怒火,也感觉到他那天晚上喝了多少酒。“狗走,你留下来。你留在我这里,让我可以看住你。如果骏骑不肯让我跟着他,那么我至少可以为他尽这一点力,我会确保他儿子长大成人,而不是变成狼。就算要我们两个的命,我也要做到!”他从长凳上突然一斜身,要去抓大鼻子的后颈。至少他是这么打算的,但狗儿和我都远远跳开他身旁,一起冲向门口,可是门上了栓,我还来不及拉开门栓,博瑞屈已经赶了过来,一脚挡开大鼻子,伸手抓住我一侧肩膀把我从门边拉开。“过来这里,小狗。”他下令,但大鼻子逃到我身边。博瑞屈喘着气站起来,在门边对我们怒目而视,我感觉到他思绪深层怒吼的伏流,那股愤怒引诱着他,要他干脆把我们两个都打死算了。他控制住那股愤怒,但这短暂的一瞥已经足以让我惊恐不已,当他突然朝我们扑来,我用尽全心恐惧的力量向他抗斥过去。他突然倒下去,像一只飞到一半被石头击中的鸟。他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我弯下身体紧紧抱住大鼻子。博瑞屈慢慢摇头,仿佛要甩掉头发上的雨水,站起来,巍然笼罩住我们。“他天生就流着这种血,”我听见他自言自语嘟哝着,“一定是从他该死的母亲那边遗传来的,我不应该感到意外。但这小孩需要受教。”然后他直视我的眼睛,警告道:“斐兹,你绝对不许再对我那么做,绝对不许。现在,把狗给我。”他再度往我们走来,我隐约感觉到他隐藏的暴怒,于是忍不住又使力抗斥他。但这次我的攻击撞上了一堵墙,力量反弹回来,我一个踉跄倒下去,那股黑暗压着我的头脑,使我几乎晕厥。博瑞屈俯身向我,“我警告过你了。”他轻声说,那声音宛如狼嗥。然后,我最后一次感觉到他的手指抓住大鼻子的后颈,动作并不粗鲁地把狗拎起来,走向门口。他很快就打开了先前我没能打开的门栓,不久我便听见他咚咚咚下楼的沉重靴声。过了一会儿我恢复神智站起来,往门飞扑过去,但博瑞屈不知怎么把门锁上了,我徒劳无功地拉扯着把手。随着大鼻子被带到离我愈来愈远的地方,我对它的感受也愈来愈薄弱,最后只剩下一股绝望的孤寂。我先是哀鸣,继而号叫,指爪拚命抓着门,寻找我和它的联系。突然闪过一阵红炽的疼痛,然后大鼻子就走了,它的狗类感官完全离我而去,我放声尖叫哭嚎,一如任何6岁小孩,徒然捶着厚的木头门板。博瑞屈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回来。我筋疲力尽地趴在门前喘气,听见他的脚步声时我抬起头来。他打开门,我试图从他身边冲出去,但他敏捷地抓住了我衣服的后背,一把将我拽回房里,然后把门砰然关上,锁住。我无言地扑在门上,喉头发出一声哀鸣。博瑞屈疲惫地坐下。“想都不要想,小子。”他警告我,仿佛他能听见我正疯狂计划着下一次他放我出去时我要如何如何。“它走了。那只小狗走了,真是可惜得要命,因为它的血统很好,它这一支血统的历史几乎跟你的一样悠久,伹我宁可浪费一只猎犬也不要浪费掉一个人。”见我还是没动,他又说,语气几乎是慈祥的:“放手吧!别再一直想它盼它了,这样比较不会那么难过。”但我无法放手,也听得出他并不真的指望我能就此忘怀。他叹了口气,慢慢起身准备就寝。他没再跟我说话,只熄了灯躺上床,但他没睡,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他就起来了,把我从地上抱到被他躺暖的毯子里,然后再度出门去,好几个小时都没回来。至于我,我满心悲痛,发起高烧,躺了好多天。我相信博瑞屈告诉别人说我是得了某种小孩子常见的病,于是大家都没来吵我。好多天后他才准我出门,而且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出门。之后博瑞屈费尽心力,确保我没有机会跟任何野兽建立深厚的感情牵系。我确信他认为他是成功了,就某种程度而言也确实是如此,因为我没有再跟哪一只猎犬或者哪一匹马建立起特殊单一的感情牵系。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受到他的保护,而是觉得被囚禁,他就是监狱长,狂热激切地努力确保我与世隔绝。全然的孤寂从此种在我心里,深深在我身上扎下了根。第二章(完)
第三章 盟约
精技最初的起源可能永远都将是个谜,可以确定的是王室家族的成员特别具有强烈的精技天分,但这种天分却并不仅限于王室之内。有句俗谚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当大海的血脉与平原的血脉同流,精技就会开花结果。”有趣的是,外岛人似乎并不特别具有精技的天分,祖先纯粹是六大公国的原住民以及没有与外岛人混血的人也是如此。
万事万物都会寻找一种节奏,并在那节奏中寻找一种和平,这是不是就是世界的本质?我确实一直认为如此。所有的事,不管是多么惊天动地或者多么怪异,发生之后没多久就会被日常生活必须继续的例行公事给冲淡。走在战场上、在尸体堆中寻找伤者的人,仍然会停下脚步咳嗽、擤鼻涕,仍然会抬起头注视排成人字形飞翔的大雁。我见过农夫继续耕田播种,离他们仅仅1公里外就有军队在交锋作战。
我的情况也是这样。现在回想起来,我对自己感到惊异。我与母亲分离,莫名其妙被带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区,父亲也不要我,把我丢给他的手下照顾,然后跟我作伴的幼犬又被夺走了,但我一朝醒来,终究过是得继续过着小男孩的生活。所谓小男孩的生活,对我而言就是在博瑞屈叫我的时候起床,跟他一起到厨房去,在他身旁吃饭,然后继续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他鲜少让我离开他的视线。我跟在他脚边,看着他进行各项工作,然后也帮忙做些小事。入夜后我跟他一起坐在长凳上吃饭,他锐利的眼睛盯着看我是否遵守餐桌礼仪。然后我就上楼到他房里去,要不就是我沉默地看着炉火、他在一旁喝酒,要不就是我沉默地看着炉火、等他回来。他会一边喝酒一边干活,例如修补或制作马具、调制药膏,或者熬一剂要给马喝的泻药。他干他的活,我边看着他边学,但就我记忆所及,我们两个几乎很少交谈。有将近3年的时间我就是这样度过的,想起来十分奇怪。
有时候博瑞屈会被叫去协助打猎或者替牝马接生,于是我逐渐学会像莫莉一样,偷空找出点零碎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偶尔他喝太多了,我也会大胆溜出去,但这样溜出去是很危险的。一等到我自由脱身,就会赶快去找城里的那些小玩伴,跟他们到处乱跑,直到我不敢继续待下去为止。我非常想念大鼻子,那感觉强烈得就像是博瑞屈砍掉了我的手臂或腿一样,但我们两人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现在回想起来,我想他当时跟我一样孤单。自我放逐的骏骑不让博瑞屈跟他一起走,他只能留下来照顾一个私生子,而且这个私生子还具有某项他视为变态的天分;在他的腿伤终于愈合之后,他发现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地骑马、打猎,甚至走路。对博瑞屈这样的男人来说,这必定很难受。就我所知,他从来没对任何人抱怨过,但是话说回来,我也想像不出他当时可以去跟谁发牢骚。我们两个人被锁在寂寞之中,每天晚上看着对方,都在对方身上看见害自己落入寂寞的罪魁祸首。
但一切事物都会过去,尤其是时间,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几年当中,我慢慢在事物的安排秩序中有了个位置。我负责替博瑞屈拿东西,在他还没想到要叫我去拿之前就已经把东西取来给他;他照料完牲畜之后,我负责收拾干净;另外我也负责确保猎鹰有干净的水可喝,并且帮出门打猎回来的猎犬抓掉身上的扁虱。人们习惯了我的存在,不再直盯着我看,还有些人对我好像完全视若无睹。博瑞屈逐渐不再看我看得那么严,我也比较能自由来去了,但我还是小心不让他发现我跑去城里逗留。
堡里也有其他小孩,很多与我年纪相仿,有些甚至跟我有亲戚关系,如堂兄弟姊妹之类的,但我从来没跟他们任何人建立起真正的感情牵系。比较小的孩子被母亲或保姆照顾着,比较大的孩子则各有事务要忙。他们大部分人对待我的态度并不恶劣,我只是完全不属于他们那个圈子而已。因此,尽管我可能会连着好几个月见不到德克或凯瑞或莫莉,但他们仍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我自己在堡内四处探索,此外,冬天晚上所有人都会聚集在大厅里听吟游歌者唱歌、看木偶戏,或者玩室内游戏,这种种经验让我很快就知道哪里欢迎我、哪里不欢迎我。
我尽可能躲开王后,因为她只要一看到我就一定会挑我的毛病,然后责骂博瑞屈。帝尊也是个危险人物。他基本上已经长成一个大男人了,但是将我一把推开,或者随便踩过我正在玩的任何东西,这种事他做起来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的小心眼和爱记恨是我从来没在惟真身上看到过的特质。倒不是说惟真曾经特别花过半点时间跟我相处,但我们偶尔碰面的时候,场面从来不会不愉快,如果他注意到我,他会揉揉我的头发或者给我一分钱。有一次一个仆人拿了一些木制小玩具到博瑞屈的房间来,有士兵、有马匹,还有—辆马车,油漆都掉得差不多了,他说惟真在自己的衣箱角落发现了这些玩具,想到我或许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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