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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她说我胃里泛酸,要禁食一阵子等情况好转。她离开后,我迷迷糊糊打着瞌睡,但并没真正睡去。我睡不着。夜色在我没点蜡烛的房里逐渐加深,我听见城堡里其他人纷纷就寝。在沉寂的黑暗中,我等待着我不敢回应的召唤。要是那扇门打开了怎么办?我不能去见切德,因为我不能服从他的命令。哪种情形比较糟:是他没有召唤我,还是他给我开了门我却不敢去?我不停折磨自己,等灰蒙蒙的晨光逐渐潜入屋里,我得到了答案。他根本懒得召唤我。
一直到现在,我依然不喜欢回想接下来的那几天。我缩着身体熬过每一日,苦恼得完全无法好好吃顿饭、睡个觉,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每个老师对我的责备我也黯然接受。我的头痛得没完没了,我的胃始终揪成一团,让我对食物毫无兴趣,光是想到吃我就觉得疲倦。博瑞屈容忍了我两天,然后逼我喝下打虫药和补血剂,这两样东西的组合让我把当天吃进去的一点点东西也都吐了出来。吐完后他要我用梅子酒漱口,结果一直到今天,我喝到梅子酒都还会干呕。然后,让衰疲不堪的我惊讶的是,他把我拉上楼去到他的房间里,要我一整天待在那里休息。到了晚上,他把我赶到城堡里,盯着我喝下一碗稀汤、吃下一大块面包。他本来要把我带回他房里去过夜的,但我坚持要回自己房间。事实上,我是非待在我房里不可,因为我必须知道切德是否至少有试着找我去,不管我能不能去。又一整个无眠的夜,我在黑暗中盯着房里更黑暗的一个角落看。
但他没有召唤我。
灰色的晨光透进房间窗户,我翻过身继续待在床上,沮丧凄凉的无望之感沉重压住我,我无力反抗。我所有的选择都只会带来灰暗的结果,我无法起床面对徒劳无益的另一天。我落入一种隐隐头痛、类似睡眠的状态,任何声音听起来都太响太吵,我总是太热或太冷,不管我再怎么调整床单被褥也徒然。我闭上眼睛,但就连我的梦境都是明亮扰人的。有争吵的声音,很大声,好像吵架的人就在我床上一样,而且非常令人丧气,因为听起来好像是同一个人自己在跟自己争吵,一下子站在这边、一下子又站在那边。“让他崩溃好了,就像你以前让另外那个崩溃一样!”他气愤哝着,“你那些愚蠢的考验!”然后:“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你不能随便就信任别人。流着什么样的血,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这只是考验—下他够不够坚韧罢了。”“坚韧?如果你想要的只是不用大脑的刀子,那就自己去打一把好了,打得扁扁的。”然后话声变得比较安静:“我不忍心这么做。我不会再次被利用。如果你是想考验我的脾气,那你已经惹火我了。”然后:“别跟我说什么血亲、什么家族,你要记得我是你的谁!她担心的不是他忠不忠心,也不是我忠不忠心。”
气愤的声音分裂、融合,变成另一番争论,这次争吵的声音比较尖锐。我睁开眼睛,我房间暂时变成了战场。我醒过来,听见博瑞屈和急惊风师傅很激动地在争我到底该归谁管。她手上拿着藤篮,篮里伸出几支瓶子,芥末于膏药和甘菊茶的味道飘过来,浓得让我想吐。博瑞屈牢牢站在我床前挡住她,手臂交抱在胸前,母老虎坐在他脚边。急惊风师傅的话像小石子在我脑袋里喀啦作响,“在城堡里”、“这些干净的床单”、“知道照顾男孩”、“那只臭狗”。我不记得博瑞屈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坚实得我连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他。
后来他离开了,但母老虎在床上,不是在我脚边,而是靠在我身边,虽然它大口喘着气,也不肯离开我下床到比较凉爽的地板上。等我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是薄暮了,博瑞屈刚把我的枕头拿开,拍打了一下,正笨手笨脚想把比较凉的那一面塞回我的头底下。然后他重重在床上坐下。
他清清喉咙。“斐兹,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至少你的毛病不是出在肚子或者血液。要是你年纪大一点,我会怀疑你是有了女人的问题。你看起来像一个连醉三天的士兵,可是你没喝酒。小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低头看着我,一脸诚恳的忧虑。他担心某匹牝马可能会流产,或者看到猎人带回来被野猪伤到的猎犬时,也是这种表情。这表情触动了我,我不由自主朝他的脑海探寻。一如往常,我碰到了一堵墙,但母老虎轻轻呜叫一声,鼻子凑上我的脸。我试着在不泄漏切德的事的情况下表达内心的感受。“只是我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好孤单。”我听见自己说,就连我自己听来都觉得这是一句软弱无力的抱怨。
“自己一个人?”博瑞屈皱起眉头。“斐兹,我在这里啊!你怎么会说你是自己一个人?”
对话就此结束,我们彼此对视,都无法了解对方。之后他端食物来给我,但没有坚持要我吃,然后他把母老虎留下来陪我过夜。有一部分的我在想,不知要是那扇门开了它会作何反应,但更大一部分的我知道不必担心这一点,那扇门再也不会打开了。
又是早上了。母老虎用鼻子拱拱,鸣叫着想出去。我已经沮丧难过得不在乎博瑞屈会不会逮到我了,所以就朝它的脑海探寻。它又饿又渴,而且憋尿憋得膀胱都快爆了。它的不适突然也变成了我的不适。我穿上衣服,带它下楼去到户外,然后再回厨房去吃东西。厨娘看见我高兴极了,我从来想像不到任何人看到我会这么高兴。她给了母老虎一大碗昨晚剩的炖肉汤,然后坚持要给我煎6片厚厚的熏肉,放在今天第一批烤出来的热烘烘面包皮上。母老虎灵敏的鼻子和旺盛的食欲刺激了我自己的感官,我发现自己大吃起来,不是用我平常的胃口吃,而是以一只小动物对食物的感官享受着。
然后它带我从厨房到马厩去,虽然在我们进去之前我把自己的心智从它身上抽了回来,但跟它的这番接触让我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我进门时博瑞屈正在做些什么,他直起身打量我一番,瞥了母老虎一眼,自己皱眉咕哝几句,然后递给我一个奶瓶和灯芯。“人不管有什么心事,”他告诉我,“绝大部分都可以用工作还有照顾其他东西来治好。那只捕鼠狗几天前生了,其中有一只小狗太虚弱,没法跟其他小狗竞争。你去试试看能不能让它活过今天。”
那是一只很丑的小小狗,有斑纹的毛色底下露出粉红的皮肤。它仍然紧闭着眼,等它长大时会用到的额外皮肤堆皱在它的鼻子上。它细细的小尾巴看起来跟老鼠尾巴一模一样,我心想,那母狗难道不会因为自己生的这些小狗长得像老鼠而把它们咬死吗?它衰弱又被动,但我用温奶水和灯芯一直去撩弄它,直到它吸了一点奶,然后又往它全身弄了不少奶水,让它母亲会愿意舔一舔它、用鼻子抚蹭它。我把它正在吸奶的比较强壮的一只姊妹抓起来,塞到那个奶头旁。反正这只小母狗的肚子已经圆鼓鼓的了,它继续吸奶只是因为顽固而已。它长大会是白色的,有一块黑斑覆盖在一边眼睛上。它抓住我的小指吸了起来,我已经可以感觉到它上下颚日后将拥有的强大力量。博瑞屈曾经告诉过我,捕鼠狗可以扑上去紧紧咬住公牛的鼻子,不管公牛怎么甩怎么动它都不会松口。他讨厌会教狗去做这种事的人,但显然很尊敬敢单挑公牛的狗。在我们这里,捕鼠狗就是刚来抓老鼠的,人们会定时带它们去巡逻存放玉米和其他谷物的谷仓。
我整个早上都待在那里,中午很满足地离开,因为看到那只小狗的小肚子已经喝奶水喝得圆滚滚的。下午我们耙挖厩房里的粪便。博瑞屈让我忙个不停,我一完成一项工作他马上就再交代另一项,我除了工作没时间做任何事。他没跟我交谈也没问问题,但似乎总是在离我不到十几步的地方工作,仿佛他把我说我自己一人好孤单那句话当了真,决心待在我可以看见他的地方。一天工作结束之际,我又回去看那只小狗,它比早上有元气多了。我把它抱在怀里,它爬到我脖子底下,钝钝的小鼻子拱来拱去要找奶喝,拱得我好痒。我把它拉下来看着它,它长大以后鼻头会是粉红色的,人家说粉红鼻头的捕鼠拘打起架来最来凶狠,但现在它的小脑袋里只有一片模糊的温暖安全感、加上想吸奶、再加上喜欢我的气味。我用我的保护将它围绕,称赞它现在变得好强壮。它在我手中扭动着,这时博瑞屈从厩房的隔板探过头来,用指节往我头上敲了一记,小狗和我同时鸣叫出声。
“够了!”他坚定地警告我。“这不是人该做的事,也不能解决让你难受得不得了的不管什么事。现在把小狗还给它妈妈。”
我还了,但是很迟疑,而且一点也不确定博瑞屈说得对,跟一只小狗建立起深厚牵系真的不能解决问题吗?我渴望它那个温暖的小世界,那里只有稻草、手足、乳汁和母亲。在那一刻,我无法想像还有比这更好的世界。
然后博瑞屈和我去吃饭。他把我带到士兵的食堂去,那里没人管你吃相好不好看,也没人要你非讲话不可。被人忽视的感觉令人安慰,食物在我头顶上方传来传去,没人殷勤劝我多吃,但博瑞屈看着我确定我有吃东西,然后我们坐在厨房的后门旁喝酒。之前我喝过麦酒、啤酒和葡萄酒,但从来没像博瑞屈现在示范的这样专心致志。厨娘大着胆子出来骂他怎么可以拿烈酒给小男孩喝,他静静瞪了她一眼,让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晚上,他为了扞卫骏骑的名声让一屋子的士兵都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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