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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尾端的一个男人喊道,举起一只手指向我们。恐惧使他满是倦容的脸变得苍白,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传说成真了。”他警告其他人,他们都害怕地停下脚步瞪着我们。“没有心的鬼魂占了人的身体,在我们的村子残骸里走来走去,然后穿着黑斗篷的麻脸人把疾病带来给我们。我们的生活过得太软弱了,所以古老的众神惩罚我们。我们富饶肥美的生活会害死我们所有的人。”“哦,真该死,我原本没有打算被人这样看见。”切德低声说。我看着他苍白的双手抓住缰绳,把枣红马调了个头。“跟着我走,小子。”他没有看向那个仍然伸着颤抖手指指向我们的人。他的动作很慢,几乎像是懒洋洋的,策马离开路面,走上满是草丛的山坡。这种不挑衅的动作方式博瑞屈也用过,用在面对提高警觉的马或狗的时候。他那匹疲倦的马不甚甘愿地离开平坦的路面。切德的目的地是山坡顶上的一处桦树林,我不解地看着他。“跟着我走,小子。”我迟疑没跟上,他扭过头来命令我。“你想在路上被人丢石头吗?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
我小心动作,引导煤灰往旁边离开路面,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前方那些恐慌的人。他们在那里徘徊不去,介于愤怒和恐惧之间。这种感觉像是一道黑红色的污渍,抹在这清爽的一天上。我看见一个女人弯下身,看见一个男人转身离开他的独轮手推车。
“他们追来了!”我警告切德,虽然他们已经朝我们跑来。有些人手里握着石头,有些人拿的是刚从树林里折下来的绿枝,每个人看来都很狼狈,是城里人不得不餐风露宿的模样。这些就是冶炼镇其他的村民,是那些没被劫匪抓去的人。这一切都是在我双脚一夹马身、煤灰疲累地往前跑去的那一刹那间我所醒悟到的。我们的马已经累坏了,跑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尽管石头如冰雹般砸在我们身后的地面上。要是这些村民有休息够或者没那么害怕,他们轻易地就可以追上我们。但我想他们看到我们逃跑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脑袋里想个不停的是走在他们镇上的那些人,而不是奔逃的陌生人,不管这陌生人有多么不祥。
他们站在路上,喊叫着,挥舞手上的木棍,直到我们进入树林。切德带头走在前面,我也没有多问,任他带我们走上一条平行的小径,让离开冶炼镇的那些人看不见我们。马匹又恢复了不甚情愿的沉重缓慢步伐。谢天谢地,这些高低起伏的山丘和四散生长的树木让我们得以藏身,不被追逐者发现。当我看到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时,我一言不发朝它做了个手势。我们沉默地让马匹喝了水,从切德的袋子里努力倒出一点谷子给它们吃。我松开马具,用手抓起一把一把的草来擦它们脏兮兮、湿答答的毛皮,至于我们的食物则是冷溪水和旅行携带的粗面包。我尽力把马匹打点好。切德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打岔,但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了那个问题。
“你真的是麻脸人吗?”
切德吓了一跳,然后盯着我看,眼神中既有惊诧也有哀愁。“麻脸人?传说中疾病和灾难的预兆?”“哦,拜托,小子,你又不笨。那个传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你总不会相信我有那么老吧!”
我耸耸肩。我想说:“你脸上有痘疤,而且你带来死亡。”但我没说出口。有时候切德看起来确实很老,有时候却又充满活力,仿佛是个非常年轻的人住在老人的身体里。
“不,我不是麻脸人。”他继续说下去,比较像是在对自己说而不是对我说。“但从今天开始,麻脸人出现的谣言会传遍六大公国,就像风吹花粉一样。人们会说他带来了疾病、灾祸和上天的惩罚,惩罚那些他们想像自己做错的事。我真希望我没被他们看见,这个王国的人民要担惊害怕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但我们有比迷信更迫切得多的事情要担心。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说得没错。我非常仔细地把我在冶炼镇看到的一切都想了一遍,也回想那些拿石头丢我们的镇民所讲的话,还有他们每个人的神情。
从过去的经验中,我了解冶炼镇的人,他们生性勇敢,不会因为迷信就惊慌逃走。但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人就是在逃,他们打算永远离开冶炼镇,尽量把幸存的东西部带走。他们离开了自己祖父出生的房子,也丢下了那些仿佛智能不足、在废墟中搜刮拾荒的亲戚。”“红船的威胁并不是空话。我一想到那些人就发抖。有些东西出了很大的问题,小子,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我想到就害怕。如果红船可以俘虏我们的人,然后要求我们付钱让他们杀死那些人,因为我们害怕被放回来的人都会像那样——这是多么可怕的选择!而且他们又再一次选在我们最没防范的时候发动攻击。”他转向我似乎还要继续说,然后突然一阵摇晃坐倒下去,脸色发灰。他低下头,双手掩住脸。
“切德!”我惊慌叫出声,冲到他旁边,但他转过身去。
“卡芮丝籽最糟糕的一点,”他说,双手的遮掩使他的声音变得含糊。“就是它会非常突然的抛下你。博瑞屈警告你要小心它是对的,小子。但有些时候,我们除了差劲的选择之外别无选择。像现在这种局势恶劣的时候。”
他抬起头,眼神呆滞,嘴巴几乎是松垮垮的。“现在我需要休息。”他说,可怜兮兮的像个生病的孩子。他颓然倒下之际我接扶住他,让他慢慢躺在地上。我用挂在我马鞍上的袋子给他当枕头,把我们两人的斗篷盖在他身上。他躺着不动,脉搏缓慢,呼吸沉重,从那个时候一直躺到第二天下午。那天晚上我靠着他的背睡觉,希望能让他保持温暖,第二天我把我们仅剩的粮食都拿出来喂给了他。
到了那天入夜,他身体恢复得足以上路了,于是我们开始了一段消沉的旅程。我们缓慢前进,只在晚上走。切德找路,但我带头骑在前面,他常常只像是马背上背的东西而已。我们在那个疯狂的晚上一夜之间跑完的路程,现在花了两天才走完。食物很少,我们讲的话更少。切德似乎连想事情都会累,而且不管他在想什么,总之他是觉得太黯淡无望了而不想讲出来。
他指出位置,要我生火做信号,让那艘船回来接我们。他们派了艘小艇到岸边来载他,他一言不发上了船,可见他真的是累坏了,就这么认定我可以把我们疲倦的马匹弄上船去。于是我的自尊心迫使我完成任务,然后上了船倒头便睡,睡了这么多天以来没能睡好的一大觉。之后我们再度下船,疲倦地往洁宜湾走。我们在深夜回到城里,百里香夫人又住进了客栈。
到了第二天下午,我终于可以去告诉客栈老板说,夫人身体好多了,想吃点她厨房里的东西,请她送一托盘食物到夫人房里来。切德看起来确实好多了,但他有时候会出很多汗,浑身都是卡芮丝籽那种令人作呕的甜味。他胃口奇大,也喝非常多的水。但两天后他就叫我去告诉客栈老板说,百里香夫人翌日早晨要离开了。
我恢复得比他快得多,有几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在洁宜湾城里乱逛,发呆看着商店和摊贩,同时拉长耳朵注意听那些切德非常重视的闲话。就这样,我们得知了很多我们先前打算得知的事情。惟真的外交任务顺利完成,贤雅夫人现在大受全城爱戴。我已经可以看出道路和防御工事的维修工作增加了,守望岛的了望台则由克尔伐手下的菁英部队驻守,而且人们现在都叫它贤雅了望台。但这些闲话也讲到红船溜过了惟真自己的了望台,还讲到冶炼镇发生的奇怪事件。我不只一次听到有人看见了麻脸人,而人们围坐在客栈炉火旁所讲的、关于冶炼镇如今那些居民的故事让我恶梦连连。
逃离冶炼镇的人讲的故事令人心碎,说他们的亲人变得冰冷、没有心。那些人现在住在那里,仿佛仍是人类,但过去曾最熟悉他们的人是最不可能被骗过的。那些人光天化日之下所做的事,在公鹿堡不管什么时间都闻所末闻。人们低声传述那里发生的邪恶,那种种邪恶完全超乎我的想像。船只不再停靠冶炼镇了,铁矿得到别处去挖。听说甚至连那些逃出来的人都没有地方愿意收留,因为谁知道他们身上沾染了什么东西,毕竟麻脸人曾经在他们面前现身啊!但最可怕的反而是听到平凡百姓说,很快事情就会结束了,那些留在冶炼镇的东西很快就会自相残杀死光光,谢天谢地。洁宜湾安分守己的百姓希望那些曾经是冶炼镇安分守己的百姓的人死去,仿佛这是唯一能发生在那些人身上的好事。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在百里香夫人和我即将归队、随惟真一行人回公鹿堡的前一夜,我醒过来发现房里点着一根蜡烛,切德坐在那里瞪着墙看。我没说一个字他就转过身来。“他们必须教你精技,小子。”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痛苦的决定。“邪恶的时代来临了,而且会与我们同在很长一段时间。在这种时候,好人必须尽其所能创造出各种武器。我会再去找黠谋,这次我会向他提出这个要求。现在已经到了艰险的时刻,小子。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有过去的一天。”
之后的许多年里,我也常怀疑这一点。
第十一章 冶炼
麻脸人是六大公国的民间传说和戏剧中家喻户晓的人物。一个木偶戏班如果没有麻脸人的木偶,那就真的是很穷很差的戏班,因为麻脸人不只可以扮演他传统的角色,还可以用来当作其他一般戏码里的灾难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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