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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恕说:“我的乌纱帽是帽翅最粗最短的那种,丢了也不可惜。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已经行动起来了,应该会在短期内有收获。”
我说:“全城的警察行动起来干什么?”
沈恕说:“抓贼,全城的小偷大偷,尤其是登大轮割包的,一个不能放过。”沈恕说了句江湖黑话,登大轮的意思就是在火车上流窜作案的窃贼。
我说:“你怎么就认准凶手是盗行的人?”
沈恕说:“从他作案的手段分析,惯用刮胡刀的人一定是小偷出身,说不定还是个老贼,时下人心浮躁,包括小偷都不肯苦练技术了,都直接拎包,但是传统窃贼使用刮胡刀的为数不少,技术精湛的也能数得出来。而且这个凶手出入民宅如入无人之境,现场没留下一个脚印、一个指纹,这都符合江湖大盗的特点。我有九成把握。还有一成就是直觉,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凶手虽然是高手,但是他没有刻意掩饰身份,也许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也许是低估了警方的能力,也许是有意挑战警方,无论是什么原因,过于自信的结果,必然是作茧自缚。”
我说:“刑警队倾巢出动抓小偷,也是活该楚原市的小偷倒霉。”
一宿无眠。全市抓了一千一百零三名小偷。其中有许多是派出所掌握的名单,直接到家里传唤。所有小偷由基层派出所预审,过滤出资深的、惯用刮胡刀的、消息灵通包打听的,共三十五人,提溜到刑警队挨个过堂。
凌晨4点,二大队长马经略的电话打进来:“沈支队,审出一个大个的,火轮帮的大当家,专门登大轮,刮胡刀玩得很油。”
沈恕的神经兴奋起来:“送到我办公室来。”
这位火轮帮的大当家名叫张荃,三十五六岁年纪,额头高,颧骨高,鼻子肥厚多肉,长相凶悍。张荃双手带铐,进门后大剌剌地往椅子上一坐,满不在乎,说:“刑警队全城抓小偷,是不是不务正业啊,你们可都是纳税人花钱养的。”
沈恕日常打交道的都是悍匪、凶犯、杀人狂魔,怎么会把张荃这样色厉内荏的小偷放在心上,他笑笑说:“你既然知道这里是刑警队,还敢这样说话,算你有胆色,不过刑警队找你,一定是因为你负案在身,就算你没有人命案,仅是组织盗窃团伙、偷盗数额巨大这两项罪名,判十年不冤吧?你说这种刑事案是不是刑警队的正业呢?”
沈恕的审讯经验丰富,最善攻心战,连吓带捧,几个回合就攻陷了对手的心理防线。张荃开始老老实实地交代。
沈恕说:“你用刮胡刀割包是跟谁学的?”
张荃答:“没跟谁学过,自己琢磨着就会了,这东西也不用学。”
沈恕问:“你怎么想到用刮胡刀杀人?”
张荃吓一跳,说:“沈支队,话不好乱说的,我可没有过人命案,再说,刮胡刀能杀人吗?软塌塌的,杵到人身上就折了。你说这话是抬举我了。”
沈恕笑笑说:“我知道你没有这本事,你认识的人里谁有这种功夫?”
张荃赌咒发誓地说:“一个也没有,这年头,谁还练这笨功夫?老一辈里,整个松江省,也许只有鹰王和老鬼庆可以做到。”
沈恕颇感兴趣地说:“鹰王和老鬼庆是什么人?”
张荃说:“跟你说了也没用,早都死了,鹰王在1984年被公安部反扒专家许建军逮住,当场咬破藏毒的假牙自杀。老鬼庆在1986年被黑白两道追得走投无路,游泳偷渡去香港,被巡逻海警打死在海里。当年他们两个在盗行可是大名鼎鼎,都喜欢玩刮胡刀,玩大活,80年代初那会儿,低于两万的活儿他们都不出手。”
沈恕说:“鹰王和老鬼庆都是外号吧?他们真名叫什么?”
张荃说:“不知道他们真名,道上忌讳这个,没人敢问。鹰王的外号好像是说他眼睛毒,谁身上带着钱,带着多少,在什么地方,他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老鬼庆喜欢独来独往,让人捉摸不到行踪,像活鬼一样。”
沈恕说:“他们之后,还有谁是善于用刮胡刀的?”
张荃说:“没有了,不瞒你说,现在整个松江省也就几十个人还在用,说出来没什么光彩,人家都玩枪、玩电脑了,咱还用刀片呢,挣个辛苦钱呗。”
沈恕微笑说:“第一次听见你们这行人说赚的是辛苦钱,挺有喜感。”挥挥手,吩咐警员把张荃带出去,临时羁押。
与省厅和公安部的反扒专家联系过,证明张荃所说的鹰王和老鬼庆确有其人,而且张荃也没有夸张,他们两个算是松江省盗行的传奇人物。不过公安部反馈的信息表明,鹰王和老鬼庆的死亡传说并不可靠,当年在反扒专家许建军手中吞毒自杀的人,尸源并未确认,公安部门仅根据他的行为特征判断出可能是鹰王。而被香港海警击毙的老鬼庆,更是江湖传闻,当时香港尚属英国管辖,海警击毙偷渡客后,并不需向大陆方面申报。
二大队长马经略对沈恕的侦破能力一向十分佩服,这次却也表现出怀疑:“仅根据死者的刀伤就缩小侦查范围,万一有所偏差,岂不是贻误了战机?而且,这两起案件的案发现场,均未遗失任何财物,没有迹象表明凶手有偷盗的意图。”
沈恕说——不知是想取信于马经略还是给自己打气:“这两起案件除去作案手法完全一样外,两对受害人在生前几乎找不到任何交集,凶手貌似随机选取作案对象,这样的案件是最难侦破的。人海茫茫,我们根本就无从着手,如果不是凶手有意留下作案特征,这样的杀人案几乎就是死案。除去一条路跑到黑地追查作案手法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突破点。当然,两对死者拥抱死亡的姿势,一定是案件的关键所在,可惜迄今为止,古今中外的案例几乎已经排查一遍,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凶手的寓意究竟何在呢?”
大海捞针
鹰王和老鬼庆的生死不明,但是至少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两人均在江湖中突然消失,两个通天大盗的传奇戛然而止,一定有某种特别原因。沈恕不肯放过这无边黑暗中若有若无的一丝光亮,下令刑警们仍以刮胡刀为重要线索,在民间访查所有曾在刮胡刀上练过功夫的人。
苦心人天不负,一个星期后,楚原市第四监狱的监狱长向刑警支队通报,一个绰号“燕子李三”的在押犯人李德明愿意向政府举报老鬼庆的情况,以争取减刑。据狱方介绍,李德明是一个独脚大盗,早年流窜于京津冀一带的列车上,盗窃巨额财物。1999年落网,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坐困愁城的沈恕获悉后,直觉地感到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精神为之一振,就带上马经略,径直赶到第四监狱,要求马上提审李德明。
李德明已经年近花甲,须发皆白,满脸愁苦,显然狱中的晚年生活无法安乐。李德明接过沈恕递过来的烟,贪婪地深吸一口,明亮的火光燃去了半截烟,良久,他吐出残存的丝丝烟雾,说:“沈支队,我在狱里也听过你的名字,近两年的重刑犯,有三分之一是经你手送进来的,了不起啊!狱警们一向我打听老鬼庆和鹰王的名字,我就意识到外面一定发生了大案子,鹰王这个人我闻名可没见过面,但是老鬼庆要是重出江湖,一定会闹出大动静来。”
沈恕不动声色,问:“老鬼庆没死?”
李德明又点燃一支烟,说:“道上都传说他在偷渡时被打死在海里,这都是没见过老鬼庆的人胡乱猜测。凭他的身手,要是偷渡香港,能被海警发现?真是笑话。我曾经和他较量过一次,输得心服口服。想当年在京津冀的火车上,我也是盗行的霸主,只要一在火车上露面,小容们都会乖乖收手。”
盗行又名容行,窃贼们不肯称自己是小偷,就用小容代称。
李德明说:“只有老鬼庆,我非但压不住,根本就没有较量的机会。那是1983年,我在天津到北京的火车上盯住一个国家粮库的业务员,目测一下,他身上的现金至少有五万,用白布裹着,这条大鱼既然落在我眼里,那就准没跑。我得手后就蹭到车门边,准备在门头沟站下车,等列车员来开车门后,我就随着人群下了车,走出没两步,那列车员在背后招呼说,同志,你的东西掉了。我低头一看,那个白布包平坦坦地躺在地上。我的脑袋嗡一下,一看那厚度,钱就少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拾起一看,五万变成了五百,那列车员向我挥挥手,说,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啊!”
李德明心有余悸地说:“那白布包上,一道齐整整的划痕,刚好一张十元钞票大小,我竟然连人家什么时候动的手都不知道。事后再一回想,真是见鬼了,那个和我年纪仿佛的列车员活脱脱就是江湖中传说的老鬼庆的模样。至于他为什么扮成列车员的样子,那车门钥匙是不是偷来的,我就不得而知。但我知道,这样的高手要吃这条线,我就只有退让,这是道上的规矩。不过老鬼庆的行踪并不固定,在京津冀的火车上露过两次面后,又不知所终。”
沈恕说:“你又怎么知道他还没死?”
李德明说:“我在楚原市的街头遇见过他一次,那好像是1990年冬天,老鬼庆骑一辆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刚好注意到我,也没招呼,就骑车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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