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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的战斗尚未结束,美国海军陆战二师的其余两个团就已经登陆。他们从塞班来,第二次到达琉球海面。他们将在琉球岛休整、训练、演习,准备在九州登陆血战。同样的,第49集团军的所有部队也都已经登陆,他们将与美国人一起在琉球岛休整、训练、演习,最后杀向曰本本土。
第49集团军的单位散布在各处,刘建业常常一眼就认出来。于是,他只好下车来,到帐篷和活动房子里,去喝一杯老白干,会一会老朋友。后来的人听到岛上战役的艰苦情形,吓得直吐舌头。
大家为活着干杯,为自己干杯,为中国军队干杯,为组国干杯,为姑娘们和媳妇们干杯。
刘建业的酒喝多了,头脑昏沉沉的,说话也语无伦次,说到伤心处就哭起来。他又回想起罗店的凄风冷雨,回想起荡气回肠的台儿庄,回想起在桂林坚守孤城的日日夜夜,回想起死去的朋友…战争是人类邪恶的冲动,然而,只要世界存在一天,战争就存在一天,军人就存在一天,爱和死就变成永恒。即便是使用武器的战争消失了,政治上、思想上、信仰上、经济上、道德上和生活中的战争依然存在,总要有人去效法军人,使用战争的科学和艺术。即使这种艺术像瑞士战略家安东尼·约米尼说的那样:“战争是一种充满了阴影的科学,在这种阴影下,一个人在行动中很难有把握。”
其他的人也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一起唱起国民革命军的军歌,又唱起熟悉的国歌。
忽然,有人唱起了《松花江上》: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我有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兄弟,别哭,小鬼子的日子不长了,不用多久,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回到你们夜思梦想的家乡了。”刘建业一边听着略带凄凉的歌声,一边拍着身边泣不成声地军官的肩膀,却不经意间自己也留下了眼泪。
是啊,多久没有回到南京了,自从在火车上最后一次见到南京的山水城林,时间已经过去快要八年了。人生到底能有多少个八年呢?
刘建业又呕吐起来。他为了避免难堪,走进帐篷外面的一条浅浅的山谷。谷风吹醒了他的脑袋。他依在一棵柳树旁,自己清静一会儿。
沿着山谷走出一群曰本妇女。她们衣服褴褛,形容憔悴,三三两两地走着。她们发现了刘建业,一下子愣住了,几个人拥成一团。
这时候,一个曰本军官从妇女中钻出来,他看见了刘建业,居然还点了一下头。
曰本军官唰地抽出战刀。刘建业闪到树后,用他那柄0.38英寸的左轮手枪对准敌人。他的酒全吓醒了。
敌军官转向妇女,白光一闪,一位妇女就惨叫着倒下,其他妇女也不躲开,任由那军官疯狂地砍杀,只一瞬间,屠杀就结束了。妇女们全部惨死在血泊里。看来,那军官是在帮助她们自杀。曰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民族哇!生有多么美好,他们却毫不犹豫地选择死。
所有的妇女都死去了。曰本军官也用自己的军刀插进了自己的腹部。
“妈妈,我回来了……”当刘建业走过去,意外的听到这个曰本军官的嘴里呢喃着这样的话语。
战争,摧残和扭曲了无数人的灵魂,但愿这场战争结束以后,世界再没有战争。
在读谷机场,刘建业遇见了约瑟夫·史迪威将军。盖格少将没干几天,就被史迪威上将替代。史迪威将军是马歇尔五星上将的好朋友。史迪威将军从中国离开没有很长时间,马歇尔将军一转手,就把他任命为第十集团军司令官。强大的第十集团军将作为主力,在九州登陆,史迪威将军会创造远远超过他在缅甸战场的辉煌业绩,向曰本人报复他在北缅撤退中蒙受的耻辱。他在一九四二年五月曾说:“我们丢脸地进入了地狱,并且一路挨打。我们必须找出其原因,然后打回去。”
今天,这句话也将象麦克阿瑟元帅那句“我一定回来”一样应验。
约瑟夫·史迪威将军以琉球盟军地面部队指挥官的名义,向刘建业宣读了由美国新任总统杜鲁门签署的授勋命令,向他颁发司令官级美国功绩勋章(该勋章被授予授予外国军人时,分以下四级:总司令,司令官,一般军官及外籍军团成员,授予美国国民功绩勋章时不分等级,每次奖励均颁发一枚功绩勋章)。
“刘建业将军,好好指挥你的部下,让它变成咬死曰本人的真正魔王。”
史迪威将军同刘建业握手,打开香槟酒为他祝贺。“亲爱的刘,你马上去菲律宾,麦克阿瑟上将想具体了解琉球的战况,然后再修改谢尔曼将军制定的新计划。说实在的,你打得真不赖,能带着你的部队一直把曰本人的防线给打穿了。道格拉斯很想听听你对未来战事的一些想法。”
刘建业心中苦笑。多年的战争拼杀下来,他对战争和杀戮已经厌倦了。他一度对军人抱着美好的幻想,梦见自己成为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去建立功勋。现在,他指挥着一个精锐的中国陆军集团军,伟大的成功之路已经在脚下铺展,他却在暗想着脱下戎装,回到南京,同家人还有未曾见面的小家伙,共享人生之乐。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一种东方色彩的暖融融的家庭感和幸福感。
读谷机场修整一新。大批战斗机和轰炸机停放在滑行道边。有陆军的飞机、海军的飞机和海军陆战队的飞机。起落滑行,频繁往来,忙得如同后世纽约的肯尼迪国际机场。
不久前,五月二十四日夜里,五架老式的曰本一式陆攻轰炸机冒着大雨在这里强行着陆。美军雷达发现以后,高射炮火打掉了四架。最后一架带伤用机腹在跑道上着陆。从破裂的机身里冲出十几名曰本敢死队员。他们是奥山道郎大尉的“义烈空挺队”。奥山大尉等人浑身挂满了炸药,冲入停机坪,连续炸毁了三十余架飞机。在燃烧瓶和飞机烧起的青白色火光中,日军敢死队员大声喊叫,用机枪杀伤到处逃窜的美军空勤人员。最后他们又点燃了七万加仑的两个航空油槽,把整个机场烧得象一个巨大的篝火堆。
载着刘建业中将的C—54型运输机飞离了跑道,直升蓝天。四架P-51野马式战斗机在它上方护航,飞机绕岛半周后,向西南方向菲律宾飞去。青葱的琉球隐现在云隙间,它象一个字母和一个T连起来。刘建业想,如果表示“战争”(即War),那T就表示“协商”(即Talk)。但愿人类的这场浩劫过后,会换来长长的和平。
机身下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刘建业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他起身离座,穿过隔门走进驾驶室。他找到上尉机长:“喂,上尉先生,我是刘建业中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请将飞机的航线再偏北一点儿,我想看看那个。”
英俊的上尉立刻笑了,露出白牙:“我叫华特,我正巴不得如此呢。曰本的战斗机不是被公牛哈尔西打光了,就是藏起来留着等我们登陆的时候当神风机用。据说没有什么麻烦。”他指指上面。“那些小伙子们也正在抱怨执行一次和平的例行护航任务呢。”
C—54向北飞去。
季节性的热带气旋已经扫掠过琉球海面,沿着东海吹向中国大陆。台风过后出现了晴天。奄美大岛、吐葛喇列岛、大隅诸岛从机翼下的云缝间向后退去。机群已经接近了曰本本土列岛。机长说得对,曰本沿海的天空干干净净,毫无战争气氛。四架P—51警惕地跟随着运输机,如同忠诚的苏格兰牧羊犬。
种子岛也飞过了。
华特上尉从驾驶舱的隔门中走过来:“先生,九州到了。”
佐多岬出现在机翼下。C—54向右转弯,沿着九州东海岸飞行。
左翼下出现了一片莽莽苍苍的大陆,一望无边。沿海的坡地上开了梯田,种着稻米和杂粮,杂乱得如同印度僧侣的袈裟。大大小小的池塘象银镜片一样反射着阳光。大片的阔叶林覆盖着九州山脉。华特上尉心领神会地降低了高度,透过稀疏的薄云,能看到城镇和乡村,看见河流、桥、公路、机场、港口、船,甚至是人。
它就是曰本吗?
这就是布满了火山和温泉、在频繁的地震中寝卧不安的国家;自夸是东西方文化熔炉的国家;驾信佛教、神道教、孔教的国家;时而自卑又突然狂妄的国家;在几张榻榻米纸板房中做着帝国梦的国家。这就是那个拼命学习又拿老师开刀的民族;刻苦奋斗却又极端轻生的民族;讲究花道、茶道这种家庭雅兴却又屠杀了上千万异国人民的民族;创造了浮世绘、友禅绸却又生食人胆的民族,讲究自己民俗节日却又把别国人民投入血海的民族;祈奉自己神社却又毁坏他国祖坟的民族;借来外国文化却又想用自己杂七条八的文字和伦理去同化别人的民族;涌现了明惠上人((1173—1232)镰仓时代的华严宗高僧)、宗达和铃木成高(曰本史学家)却又造就了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和谷寿夫的民族……一切美和丑都在这里奇特地融合;一切善和恶都在这里奇巧地混杂,一切野心勃勃的进取和赤裸裸的凶残都在这里熔炼,一切进化和野蛮都在这里锻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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