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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掌灯见狐王,鹦长莺长鹰” ——九州·北宋·柳居龄《灯油笔谈》
“所以这都是你写的故事?”木子云就坐在一个四面简陋的屋子里,看不见窗户,但知道此时为黑夜,桌面上燃着一盏油灯,除此之外,还有一套朴素的文房四宝,以及一本用粗线缝纸成册的书,第一页纸当做书面,上书“灯油笔谈”四个瘦削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书着“柳居龄”。
而木子云的旁边,桌子的正前方坐着一个短胡须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正是《灯油笔谈》的作者柳居龄,之前的故事,便是他向木子云一一讲出的。讲的时候故事是精彩动人的,但是人却没有眉飞色舞,木子云总觉得怪怪地,而此刻也并不能感知到自己的伙伴在哪里,他一直是自己一个人。
柳居龄保持着看书的姿势,目光也是盯着书皮,平静的回答道:“并不是我写的,蒲宗易写下了狐王的故事,白松元的《恨不疯语》记下了杜宝玉,韩玉真收集了金丝笼的歌谣,我只不过是解释了自己书皮扉页那句话——掌灯见狐王,鹦长莺长鹰,正是从这几个故事中来的。”
“你就没有自己的故事?”木子云问道,也狐疑道,“你就不能看看我?喂喂....这本书你至少打开呀,总是看书皮算什么?难道还没有开始写?”
“说起故事,我也有一个”柳居龄回答道,“关于一只鹰的故事。”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木子云突然打趣道,“这也是..”
柳居龄打断了木子云的话,继续讲道:“我在浮山县的时候,亲眼见过这么一档子事,那时候闹旱灾,百姓们人人都吃不饱,官府也算是讲情面,把赋税降了又降,可总不能降到无吧,所以总得交上一点。山上的树,连树皮都没有留下,我曾看见一个老汉,饿的双手扒土,把土抓下一层又一层,朝着自己没肉的胳膊上猛咬,留下的牙印也都刻在骨头上了。
那时候有一个猎户,他自小就养着一只鹰和狗,旱灾时候,山上几乎没有什么活物了,猎狗和鹰都没有了用处,也没有食吃,一个个饿的皮包骨头。猎人的妻子让他在鹰和狗之间挑一只赶紧杀了,他们的两个孩子马上就要饿死。都是从小养大的宠物,哪个都不舍得杀,可家里的窘迫已经逼得他无路可走,无奈之下,他必须要作出抉择。
听说鹰和狗好像明白自己的主人要做什么,那一天都争相凑到猎人面前,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求死。当天,猎户的家中传出了肉香,那只鹰分得了一碗狗肉,可鹰却一口都没有吃。猎户吃了一口肉便吐了,愁苦地坐在门外,把鹰脚上的绳子解开了,要放它归山。
那只鹰在猎户房顶盘旋了两天,后来猎户家的肉香没了,孩子又开始叫了,鹰便飞走了,而猎户的妻子把猎人臭骂了一顿。
也许是为了感谢不杀之恩,那只鹰隔三差五,总能叼回来些东西,死老鼠、野菜根,总之是能吃的,而猎户一家,也靠着这些勉强度日,在别人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他们却还能一个不少的活着。后来,山上的东西实在没有了,鹰要得飞很远,才能找到食物,猎人的妻子埋怨的声音越来越多,猎人也在鹰再次叼来食物之时向它埋怨道‘怎么渐渐变得这么少?不能多一些吗?’起先还是埋怨,后来直接就是命令和咒骂了,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性,暴露出本性,猎户一家肚皮越来越饿,对鹰的意见就更大了,后来几乎是十天,才能送回来一点点食物,猎人的妻子便开始劝逼猎人去把鹰杀了,再吃一顿肉。
鹰很难再带回什么食物了,猎人考虑之下,决定按妻子的去做,当那只鹰再欢喜的叼回来一只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只死老鼠时,迎来的却是猎人的无情。猎人先让鹰落到自己手臂上,接着出其不意的掏出刀来,鹰的机敏性还是足够高的,它虽躲避不及,但只是伤了翅膀。
那只鹰惊愕的飞到天上,又迎来了猎人的冷箭,躲开了三箭,却被第四箭射中了左翼,猎人眼睁睁看着黑鹰落下天空,喜冲冲地带着两个孩子去捡从前的伙伴,现在的猎物。然而他们到了大致的位置后,只发现了血迹,却没有发现尸体。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有发现,猎人怀疑是村子里的其他人把鹰捡走了,气恼地在村子里转,就看哪家会飘出香味。
五六天之后,山上也找遍了,村子里也没有香味出来,猎人便认命了,不找了。
可是有一天,那只鹰又出现了,再度在猎户房顶盘旋,饿的两眼冒金星的一家人,欢快地蹦起来高,他们看见了鹰嘴里叼着的死老鼠,猎人吹着熟悉的口哨,命令鹰落下来,然而,那只鹰盘旋了一阵后,突然飞向了旁边一户人家,并将那只老鼠投了进去,接着便飞走了。
猎户气恼的去敲那户人家的门,没有得到回应,透过门缝发现,里面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用木条串着那只死老鼠,烤了,正在分着吃,猎户急得破口大骂。那两人吃完了,才开开了们,猎户骂道他们偷了自家的口粮,他们却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谁说是猎人的?三个人扭打到了一起,黄昏时,猎人才鼻青脸肿的回到了家。
鹰后来常出现,但食物总是落到旁人家里,所以猎人常常与人打架,与村里人的关系闹得很僵,有一次看见了鹰,直接放箭去杀它。
村里人都知道有这么吃送食的鹰了,起先他们感激涕零,说它是老天降下来的福音,可是鹰送的食物太少了,每每都会引起人们的哄抢,人们便开始咒骂老天的吝啬,咒骂鹰的无能,一村的人,只等鹰的食物,后来,全村的人都开始射杀那只鹰了,都想吃一顿像样的肉。
那只鹰又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嘴里和爪子上都抓着死老鼠,村民们看了喜得大呼小叫,纷纷拿出家伙去接,那只鹰在村子上盘旋了一阵,接着叼着食物往山里飞去,一大批饥肠辘辘的村民在后面穷追不舍,浑然不觉自己到了一片沼泽地。等村民们察觉过来,已经晚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沼泽那只鹰扔下了死老鼠,接着就站在了山顶,冷漠地看着所有人陷入泥浆,慢慢死去,咒骂声、哭饶声、央求声传遍山谷,但老天没有再降下福音。
后来,那只鹰消失了,听说后来大灾期间,丢了不少孩子,听说就是被一只黑鹰叼走吃了。”
柳居龄说完后,顿了一会儿,没有叹气,又道:“这就是‘鹰’的由来。”
“嗯嗯”木子云一只手托着头,侧着脸说道:“所以谜语到底是什么?我到底要破解什么秘密?找到那只鹰,还是分析一下前面几个故事是真是假?”
柳居龄没有回话,好像是个木头人一般,保持着看书的姿势。
木子云突然一把将桌上的书拿过来,翻开了书皮,扉页上的确记着那一句话,但是接着往下翻,厚厚的一本书里,竟没有一个字。”
木子云问道:“你还没有开始写啊,莫非是想把那些奇异的故事集录在这一本书上?”
连问了几个问题,柳居龄都没有回答,在他即将恼的时候,柳居龄突然转过头来,笑得十分诡异,说道:“只有一个故事是真的,那个人是谁?只有一次机会,说吧。”
木子云瞬间愣住了,这就是谜语,来得太突兀,他甚至都快忘了前面几个故事的细节。上下打量了柳居龄一番,过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反正不是你吧,我就觉得你有问题,嘶...你刚才说只有一个故事是真的,但问的是‘那个人’是谁,也就是说,韩玉真、白松元、柳居龄、蒲宗易,这几个人里只有一个是真的,肯定不是你,对吧。”
柳居龄没有回话,他的表情保持着刚才说话时的诡异笑容,但就像是定格了一般,没有任何变化,木子云心下断定,这个人就不是真的。
侧过头去,木子云看上桌面上的黄灿灿的灯光,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许久之后,柳居龄突然又说道:“还有三十数的时间,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谁定的?怎么这次这么快?”
“十七、十六、...十、九、八...”柳居龄木讷的读着数,木子云马上要从这四个人中挑出一个来,就在最后的两息时刻,木子云突然大喊道:“我知道了!真正存在的那个人,是杜宝玉!”
柳居龄瞬间如雷击一般,定住了身体,也就在此刹那间,他终于有了人的神情和气息,不再像一块木头,他“活了”,他转过头来,眼中已有血色,几乎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嘿嘿”木子云笑了笑,回答道,“既然只有一个人是真的,那么所有出现过的人物都可以算上吧,如果是作者,我就得仔细回顾他们记录下的故事,可是呢,这些故事跟作者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猜啊,现在如果坐在我旁边的不是柳居龄,而是白松元,他的那本书上,可能除了那个故事,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因为他、你、蒲宗易、韩玉真都是假的,被创造出来的。
其实除了杜宝玉之外,那几个故事,都似无头无尾,似真似幻,却也都能在杜宝玉这里找到影子,那个因狐妖而获得荣华富贵的刘玉士,最终被狐妖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没日没夜的看书,就是为了考取功名,我想,这跟杜宝玉家道中落后,被寄托了整个家族复兴的期望,被强逼着没日没夜的学习考功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至于金丝笼儿?呵呵,我猜也是说的杜宝玉自己,他被个书生关在地窖里,必须要作出好诗,才能活下去,那书生却因那些诗而得名,这和黄莺很像吧,被关在金丝笼里,每天要表演一个节目,否则就会面临侮辱,鹰的故事,也说明了他看透了人间冷暖和人的丑恶无情,唉...我解释的只能这么多,你就说我猜对了没有吧。”
片刻之后,柳居龄的目光黯淡了,多了几分忧伤,他的模样渐渐变了,变成了个落魄的白面公子,他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那两个书生,一个叫吕文侯,一个叫陈书昂,他们以为我是疯子,把我关在地下,只有写出好诗,才能换得一碗臭饭,我想活下去啊,虽然已经伶仃一个,但还是不想草草的死去,后来,我利用了陈书昂,用几首好诗引得他二人内斗,趁机逃了出去,然而他们已经因为我的诗,颇有名气,我报不了仇,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气吞声,还得躲着他们,呵呵。”
木子云说道:“所以只能在故事里出气,把他们杀死了,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心思,编出不同朝代的作者,把自己都当做其中一个作者笔下的人物呢?”
杜宝玉没有回答,木子云恍然大悟,叹道:“原来如此,你正是不想让世人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着的呀。”
杜宝玉面如死灰的绝望道:“天是不公平的,我的命运是不公平的,整个人间都在捉弄我,我遍体鳞伤,却无人陪伴,哈哈哈....我这弱小的人儿,怎么就不能把他人玩弄于股掌,我编出一个个人物,故事、诗人、词人、等这些故事都家喻户晓,传诵千年,再令真相浮现人间,那时候,所有人都被我耍弄了,他们以为的大师、大才,不过是我这臭屁烂虾的笔下人物罢了,呵呵呵...”
“后来...你找到你的玉了吗?”木子云问道。
杜宝玉没了声音,彻底沉寂下去,脸上也没了生气,这时候,昏暗的房间里,在木子云的背后传出了耀眼的光芒,他回过头去,前方是一条“光路”,看不到尽头,白光充盈着每一处地方,他迈开脚步,迷茫的走了会儿,好像没有走出去,木子云停了,嘴角一勾,说道:“你早就找到了,韩玉真,那个与你转身相见的韩章衣,才是你的真玉啊。”
杜宝玉闭上了双眼,微微勾起嘴角,舒适的笑了,而木子云的背后飞出来一只鹰,轻轻地嘶鸣着,盘旋着飞舞,木子云就跟在它的背后,那只鹰后来变成了黄莺,又变成了鹦鹉,木子云走在耀眼的白光中,他知道,他并不是走向陷阱,而是走向谜底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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