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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标榜一种无耻、实践一种无耻在当今的中国还需要勇气吗?究竟谁是这个国家风气颓败的祸首?是一丝不苟地实践着无耻的人,还是苍白无力地空喊“道德”的人?我当着凤凰卫视执行台长的面质疑过这个事,台长是这么解释的,老百姓确实很反感那类装腔作势的道学家,道学说教对中国的社会太有害了。我觉得台长这句话有点片面性,黄纪苏说的一句话非常好,伤痕文学的惯性还要延续多久呢?具体地说:就是一句老话,这还是要看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如果早20年,在王朔的时代,在蛇口把几个“青年导师”掀下台的时代,这样反潮流还有意义的话,今天你还这样彰显丑陋来对冲正统,理由是它其实有“率真的魅力”,这其实是矫情!这不是教会最纯朴的人都去撒娇吗?纵容这种肆无忌惮的文化撒娇,为臆想中的假想敌而愤怒,而耗费情感,从而绝望,拆台,实际效果往往是负面的,往高里说,是在摧毁民众的士气。
我真切地感受到愤懑的摧毁性,无序的愤怒不会让任何人受益,愤懑对每个人积极情绪的摧毁,对希望的压灭,对秩序、共识没有底线的消解、拆除,这一切失败主义的情绪给我们心理环境带来了极大的污损。现在普遍流传的这样一个故事:
三歹徒劫持一辆大巴,将漂亮女司机拖下车强暴,女司机呼救,众乘客哑然。唯一瘦弱书生奋起,呼吁,遭歹徒殴打,昏厥。歹徒得逞,女司机复上车,喝令瘦弱书生:“下去!我不载你了!”书生愕然,抗议,终被幸灾乐祸之乘客及司机逐下。大巴开动,至一悬崖处直冲下山。车毁人亡。书生闻之,始悟美女怪异之举动,大哭。
这故事很震撼,对于读者来说也很过瘾,媒体人可能非常愤怒:这为什么不是真人真事(其实非真人真事也无妨,媒体营造的虚假情感故事,我们见得还少么)?散播的人很有满足感,对于大多数受众来说,不太讲求新闻与传闻的界限,把它当新闻来读。最可怕的是,它符合心灵的镜像、心理感应的真实。但是那种透发其中的“愤怒突击”式的情绪释放,强化卑劣人性的故事元素的戏剧性编排(其实是一种牵强的编排),有意反映的心理镜像凸显着末世的疯狂,谁看出它的恐怖性?谁能体悟到,我们在阅读这个故事时,实际上被快感征服?它的喻世效果是什么呢?我们在不知不觉地陷入女司机和书生“两情相知”的悲情之中,弃一车的遇难者于不顾,漾起一种自以为崇高的感觉。
这个故事可能是一个孩子编写的,我并没有指责作者的意思,但是这种极端幼稚的情感和设置,复仇想象的大快慰会得到如此广泛的呼应,这就让人想到,“因为太黑暗,所以我的黑暗有正义性”,这种自以为是的“厚黑”、非人类的心理症状、不惜“与尔皆亡”、鄙弃社会的潮流暗涌,实在是不爱惜自己,与自己为难了!
我分明听到,欢呼着那个崩盘的“拐点”滑翔而去的时代凯歌,到处是秘密的喜悦,人人都在等着“好看”,等着分一杯羹;我分明听到“参议院乌鸦”戈德华特的声音在中国的论坛上回荡:“保卫自由的极端主义不是罪恶!在追求正义中所表现的温和态度不是美德!”
对内政状况的不满,从改革的进步而言,是一个值得肯定的迹象。情绪释放时代到来,那种弥漫于民众心里的强烈被剥夺感是需要更多理解的,而那个造成被剥夺感的元凶是要清算的!我在一家报纸上谈30年改革感受,讲了我在90年代中期的一个遭遇。酷暑天,我家那个小区停电,如是反复,电力部门来了好几趟都不能解决问题。居民们急了,堵住工程车不让走,酿成小型群体性事件。我赶忙打市长公开电话,殊不知,值班干部呵斥我:你作为一个新闻记者,不同歪风邪气做斗争,反而助长他们的气焰!从那时起,我认识到一点:官员的傲慢愚蠢,将来肯定会导致大问题。现在,问题层出。依照民众的情绪审视国策,审视我们的公共政策、我们的国民动员体制,哪怕是象征性的开始,这也是全民性的胜利。能不能以更积极的、正面的心态迎接这个?能不能从“得分”的角度,抱持一种维护改革开放成果的态度来把握形势的走向?人总不能靠冷嘲热讽来打发日子。无厘头的八方洒怨肯定是有害的,更以“去中国化”的情绪,来支配这种愤怒。图了爽快,糟践的是自己。
关于我们社会的黑色幽默
悲剧性的心理现实,往偏锋里说,就是有时我们会让我们被自己的感情所愚弄。20世纪80年代非常有名的一个日本侦探小说大意是讲,歹徒绑架了一列火车上的人,跟警方讲条件,把赎金搬上火车,每一站我们释放一批旅客,到了终点,警匪之间再摊牌。小说的结尾是火车到达终点之后,警方回过神来:不好,上当了,被误导了,擒拿的对象已经溜之大吉了。那些歹徒已经混迹于前面各站被释放的旅客中离开了车厢。车门口的持枪歹徒其实是乘客扮演的。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恐惧在统治着这列火车”。
第51节:自我矮化的哲学大行其道(2)
这个故事放在现在的环境气氛里看,是非常有深意的。
当我们把一个愤怒的对象人格化的时候,我们会想象那列火车里头,有人在发抖,我们会获得一种发泄的满足,会为可能出现的秩序颠倒而鼓舞。我们料想不到的是,那里面的人会离弃,会轻盈地解脱。至少在这场心理性悲剧里,除了极少数的焦点人物外,是普遍的“与我无干”的轻松心态。作协代表大会期间,我们在北京请客会友。席间,作家朋友们颇有些“明白人”的议论,会心一笑的表情,引而不发的潜台词。我和马松私下感叹:这简直就像一个寓言。大家挖苦的是一种不祥的体制、一些可笑的事,而这些“明白人”,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北京饭店、宴请、主席团荣位,享受着体制给他们的可以好逸恶劳的平台:住房、创作假、补贴。但是,他们的嘲讽比我们更加犀利!个个都像与己无关似的!那么,循环下来,我们可能清算谁呢?我们谁也没有逮着!我们讨伐的也许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因为最令人痛心的是:谁肯担当?
“空列车”的故事,没有担当的“局”,折射出一个国家的心理悲剧。强大的公众信息在一座软墙上附着、掉落,我们找寻那个出口,而那里发出同样的疑问:你们在找什么?
“空列车”的隐喻,令我有一个奇怪的联想,一个有关我们这个社会的超级黑色幽默。《百年孤独》里的马贡多镇,不怎么开化的居民不能忍受电影,因为电影演员的角色置换嘲弄了他们的感情。一个在西部片里赢得他们尊敬的英雄,刚刚在观众的泪水中下葬,又在另一个片子里以阿拉伯人的形象出现。这让他们气得发疯,于是他们砸了电影院的座椅。这个看似好笑的描写,让我注意到了黄纪苏曾说到的强烈印象,负具体责任的人,在贯彻路线方针政策的同时,又在巧妙地扮演着冷峭尖刻的批评者,都在巧妙地告诉大家:其实我是明白人。这种双重置换,是不负责任的“聪明人社会”的安身立命的技能。推衍开来说,我们这个社会登峰造极的超级悖论,就是王朔早年间所点到的:一夜之间大家都以受害者的面貌出现,王朔这样回击:去你妈的,早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王朔这样骂,可能有点粗线条,可是,看看那些身怀“屠龙术”的媒体人、那些自由知识分子,不正是这样玩变身的吗?明明他们是掠夺性“改革”的欢呼者,明明他们是急功近利的价值观的吹鼓手,明明他们是垄断资源的得益者和食利阶层,然而摇身一变,一切令人不高兴的后果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装出一副总是在受排挤、总是弱势声音的样子,把30年的图景、路线图描绘成他们永远同老古董们作战的“大明英烈传”。现在出问题了,他们又急匆匆地把中国划分成争执着的两方面,继续抖机灵,做大义凛然状,估算着自己未来的得益。在这个资讯发达的时代,他们的选择性“失忆”是否玩得过头了一点?
这绝不是激愤之言。
爱国真是“强势”吗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周庆安告诉我,我们现在根本不缺最具有智慧含量的批评。现在的流程已经发达到这个程度——出了一件事,报纸的评论版会马上找到对应的专门人士量身裁衣,有模有样的公义讨伐当夜就出来了,而相比之下,建设性的言论则没有那么便捷。
现在的知识分子,实在是太聪明了。
中国的时运,中国的走势,各有各的说法。按照《南方周末》评论员宣称的,现在进入了“拐点”。虽然南方报业总爱做出一副庞然大物的姿态,描绘时局图舆,引领先进思潮,风光之盛,动静之猛,意味之深,端出一副 “我上面有人”的俏娇模样(让人想起《武林外传》里的范大娘),不免引起其他非嫡系人们的讪笑和妒忌。但“拐点”之说,真是找准了感觉。问题是我们这个“拐点”怎么一个“拐”?中国不再是昨天的中国,改革开放是不可逆转的,言论的自由空间扩大了,且让我们快慰而鼓舞,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为现今和未来建言。
第52节:自我矮化的哲学大行其道(3)
可是,我们还是忍不住要扮演高歌猛进时代的“低调俱乐部”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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