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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举杯一饮而尽,说:“是的,是他太太。”
“他太太怎么是个神经病女人?”
“本来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变成这样子?”
“说来很简单,”张学良再尽一杯,慨然道:“她的丈夫奉命看管我,她便跟她丈夫到处跑。我坐牢监是这么回事,荒山野地,穷乡僻壤,一年到头没人来往,这叫做没法子。可是人家好端端一个女人,也因为我远离城市,六亲断绝,没有一点人生乐趣,说尼姑不象尼姑,因为尼姑也有尼姑的天地,但刘太太什么也没有,她头一年已经很忍耐,第二年实在吃不消,第三年几乎要自杀,第四年一点没生气,现在十几年了,她的希望同我的希望都幻灭了,我还可以看看书,她已经……”张学良泪如雨下:“因为我的关系,为我牺牲的人已经不止一个了。”赵四小姐闻言泣不可仰,张学良抚摸着她的肩膀:“她守着我虽出于自愿,但我扪心自问,歉愧莫名!再加上一个无辜的刘太太,你说我……”边说边哭,语不成声。
张治中不知道说什么好,喝开闷酒,一杯接一杯,朝庭园方向望过去,只见刘副官独个儿颓然而来,一进门还强笑道:“没事没事,客人远道而来,多喝一杯,多包涵一点才好。”
张治中执着他的手道:“尊夫人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可以放心,我下山后不会随便说。只是你太太如此模样,为什么不送到山下,找个医院疗养疗养?”
刘副官心头一酸,欲哭无泪道:“我们这种人,那里还有这种福命?一切听其自然算了。”
“人总是最重要的。”张治中劝道:“送医院吧。”
“谢谢你的关心。”刘副官拭泪道:“你明白,我们这一行,有了事,可不能随便动的。妇道人家受不了这种日子便疯了,她疯了只好疯了,谁让她嫁给我这个倒楣蛋。”
张治中叹道:“谁让你参加了这个倒楣的团体!戴雨农坐飞机摔死,他哥哥闻讯击桌,说他称这样死法是善终哩!”
刘副官哭丧着脸道:“现在,什么也别提了,名义上张先生是失了自由,事实上我也失了自由,张太太和我太太也失了自由,保护张先生的一百多位内政部警察,十几年来,何尝不是失了自由?”
张治中欲言又止,只是喝酒。四人闷了一阵,张治中强笑道:“明天一清早,我想起个早,四处走走,多拍几张风景照,可好!”
“我们早变成乡下人了。”赵四小姐道:“他黎明即起,活动筋骨,十几年来如一日,你明晨早起,一定可以奉陪。”
张治中凭窗远眺,见深山间白烟袅袅,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好象有人居住。”
“我应该告诉你,”张学良道:“井上温泉的一些大概情形,你看见的是山地同胞部落。”
“猎人头吗?”
“现在早没有这种部落了。”
“井上温泉从哪儿来的?”
“喏,”张学良一指:“井上温泉出于新竹市竹东蕃地头前溪的上游,日本人称之为‘鸽子泉’,非常有名。你明天由竹东的上坪沿溪而上,大约在三十公里之间,山川豁谷之美,犹如画圣之笔。秋有红叶似锦,春有山花烂漫,沿路点缀着山地同胞的部落,以其独特的形态,酿成别致的情趣,那个温泉水涌如珠,清澈无比,而且源源不绝,为量甚多。”
“嗯,”张治中举杯道:“这几年你真用功,寥寥数语,已把这一带刻划得很清楚了。”
“不,”张学良道:“我还没有向你交待清楚,井上温泉靠近台湾着名的鹿场大山,是一个林产宝库的必经路口,又是次高山的登山口,早有汽车公路开发,竹东铁路一完成,只要两三个钟头就可以到新竹市。往后的发展大有希望,以他目前对台湾的关注情况看来,新竹的建设应该是没问题的。”
张治中浩叹道:“但愿他对建设真能重视,这几十年来,中国人拿着金饭碗讨饭,情形也够惨的咯!”
“有些地方是没法顾到的,”张学良道:“例如这边,离竹东街东南四十八公里,有一个泰溪温泉,源出于泰也汗溪之畔,风光绝秀,有灵泉之称,何奈远在深山,无人问津,实在可惜。不过这不要紧,因为不开发温泉无损于国家建设大计,但内地这么多宝藏不开发,这么多建设不动手,一个劲儿只是打仗,未兔太令人痛惜了。”
张治中不希望他再感痛昔,岔开道:“莫柳老说你对《明史》研究得很可以;现在你又研究《鲁迅全集》,你觉得有些什么心得?”
张学良沉吟道:“也谈不上什么。只是感到鲁迅对敌人——我说的是指日本军阀,他那股强烈的仇恨,真使我在寒夜山顶都热血沸腾!不管鲁迅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否骂过我,但凭这一点,就使我对他肃然起敬!”
却说张治中探访张学良,话题当然扯到了一件接一件的血案上,到处格杀打捕,全国天愁地惨,天怒人怨。张学良道:“以德服人者人服之,拿杀人放火来吓唬老百姓,这不是办法。”张治中道:“这一手,戴笠是拿手好戏。现在戴笠死了,他的徒子徒孙为了支持门面,不择手段来此一着,事实上是把事情愈搞愈糟,不是办法。”
“他同意吗?”张学良问。这个“他”字当然是指蒋而言。张治中沉吟道:“他同不同意,我不知道。不过如果他是聪明人,就不该有这些血淋淋的事情,这种手法只有一个字:糟!”
“那是不错的。”张学良浩叹道:“唉!可惜我有话不能说,有口不能言,好多事情只好请你们几位多用点功夫了。”
但张治中有口难言,离开台北回到南京之后,至少有两件事无法告诉张学良,免使他在软禁中更感苦恼。第一件事是他为张学良、赵四小姐照的底片,还没带到南京,却在台北松山机场丢了。以张治中的地位,他对井上之行的兴趣,绝对不会遗失底片。然而事实证明,他在上飞机当儿,摄自井上的软片一卷失踪,甚至连相机都不其而飞,不知所踪了。
张治中当然不便报警,也不能告诉张学良,但他心头的痛苦,却更深了。
第二件事,张治中也无法告诉张学良,那是浙江大学学生自治会代表会主席于子三的惨死。张治中的同僚愁眉苦脸地说:“咱们今天用恐怖手段对付异己,于子三惨死在浙江省保安司令部牢监里,对于领袖只有怨恨,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你说,于子三是怎么回事?”
“于子三是浙大学生自治会代表之一,自从给咱们逮捕以后,校方便设法营救。而且不是由学生出面,乃是浙大训导长出面奔走的。如果这个训导长的营救是真,如果这个训导长是咱们的人,那末说明于子三事件的不孚众望,连校方负责人也出马了;连咱们的人也不得不出面‘营救’,足以说明这种做法是如何之糟了。”
“那天,校方代表知道于子三已死,便到杭州法院路李天助医生处,接他上车,再到省府会同竺校长,一起到鼓楼上仓桥浙江省保安司令部,要问究竟。于是咱们的人告诉竺校长他们说:‘于子三在今天下午二时前受审三小时,要他写自白书,他不肯。受审时他只是痛哭,押回牢狱时还在哭。到二点二十分,才发现他已经气绝。’当时有人手拿两块布满血丝的玻璃片,竺校长问这是什么?咱们的人说这是在于子三床下捡来的,但竺校长不相信。”
张治中问:“竺校长为什么不相信?”
“因为这两块碎玻璃拼不起来,不知是怎么回事。竺校长再问牢监里的窗槛上有没有碎玻璃,他们说不知道。当时竺校长便说:你们未免太疏忽了。于是领竺校长到于子三死去的监牢,进入一间小房。门一开便看见于子三横尸床上,只见他嘴巴和眼睛都张得很大,尤其是眼睛,大得特别可怕,喉头有一个很深的洞,血渍很多。细察身上,不见有什么皮伤。”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死得如此之惨,竺校长当场晕了过去。大家一窝蜂把他抬到狱警室,请那个姓李的医师马上注射强心针,这才把竺老头儿救回命来。”
张治中只是摇头。
“之后,”来客道:“竺校长精神好一点,准备回去。司令部的人早已准备好一份证明书,要竺校长签名,证明于子三死于自杀,而自杀工具是两块玻璃片。那校长气愤到极点,大声说:‘我看了于子三坐的监牢,看了他的尸体,我只能证明他已经死去,不能证明他是用什么东西自杀的。’这老头儿便在那张证明书上写了一行字‘浙江大学校长竺可祯曾到场看过’,随后便气愤地离开监牢,半夜三更回学校去了。”
这种类似于子三的血案,在蒋介石统治区中夜以继日地上演,国民党人士十个中有九个摇头,不仅是张治中等几个大员而已。这情形陈布雷引以为忧,找个机会,劝告蒋介石道:“近来关于捕杀学生事,引起不少闲话,最好吩咐经办人员,以谨慎从事为是。”
蒋介石皱眉道:“我一天到晚忙,难道还有时间注意这些事?你看到了,就用我的名义,通知他们就是。”接着叹道:“布雷,同美国签订协定,一个又一个;可是美国对台湾的看法,似乎还没改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不但台湾老百姓恨死了我,而且天下人都会笑我,你看应该怎么办才好?”
陈布雷道:“今天合众社的消息,我看用意十分恶毒。那条新闻说,有个托管派地下份子在向外散播遥言,说什么日本和会如不准许台湾举行公民投票,就要引起流血叛变,”陈布雷愤愤不平道:“美国为什么要在台湾进行托管活动金这是一,为什么要养一批奴才,专门既反国民党,又反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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