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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这次转移还没定目的地,可有两件东西是比你我的性命更加重要的——电台和密码本。”
“我来背,”厨娘是个牛高马大的女人,她对店伙笑笑,“我完了就给你扛。”
“小心一点,谁也不会完。”思枫淡淡地说。
邮差一直从院门上的缝隙往外窥看,忽然跺了跺脚回过身来骂了句:“他妈的!”
“你别老一惊一乍的!”厨娘瞪着眼。
“我今儿早饭钱都给了门口那几个逃难的,可人家捡都懒得捡,我保准他那破被子卷的全是金银财宝,比咱这床被值老多啦!”
屋里的几个人笑骂着,思枫排开他们从门缝里向外窥看。几个铜板确实是散在地上,四道风见过的那个刀脸人正从巷子里过身,几人明显不是一路,可那几个难民却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边。思枫注意到刀脸人背着的手做着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难民从行李卷里掏出一个枪柄放进怀里,门缝里视野有限,那几个人消失了。
思枫转身看了看邮差:“你身后干净吗?”
“我一向很小心。”
“我想我们已经被围上了。”思枫苦笑。
几个人立刻狐疑地望向邮差,思枫打消了那个怀疑的萌芽:“我们要信任这里的每一个人,是我自己大意了。”
院里开始一种新的忙乱。思枫的同志寻找着武器,但六个人只有两支手枪,沽宁的地下活动是几乎不用枪的,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可能。
“争取点时间,让我销毁密码本……请你们不要做烈士,好吗?”思枫说着就进屋。
邮差操起了一把镐,脸上和那几个人一样是决死的神情,他突然苦笑:“国共合作时期,居然还要死在国字头手上。”
思枫把木片劈碎了,往灶里又添了几块,火光熊熊地腾了上来,映着她平静而忧郁的脸,她将密码本往灶膛里填去。
门突然被重重地撞开,思枫的手还悬在炉火之上,她回头,进来的是店伙:“走啦!他们走啦!”
思枫愣住,一只手险险地将密码本从火舌上抢了回来:“走了?怎么可能?”
“我们也摸不着头脑,陈六七已经跟上去了。”
“去哪里了?”
厨娘也冲了进来:“往街上去了,去看游行——好像根本就不是冲咱们来的。”
店伙呸了一口:“那能冲谁?沙门会?青洪帮?全沽宁还有比咱们更值得对付的人吗?”
思枫蹙着眉头,她不同于欧阳,欧阳一门心思的吾国吾民,立刻就能想到日本人,她心思更重的是这小组织的安危。一时如坠云雾,思枫也有些纳闷了。
集会中心的满江楼披红挂彩,高三宝、蒋武堂等人已经在临街的窗前坐下。刀脸人和四道风打过架的那矮子以及思枫她们见过的几个难民在周围的人群里出出入入,他们在占领最佳的射击位置。
邮差在后边尾随着,他跟随的对象似乎和谁都递过眼色,又似乎和谁都莫不相干,这种暗藏的杀机已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龙文章在一阵如雨的彩纸中被簇拥上来。作为一个英雄,他有必要在此时发表一些言论。
“死,是很容易的!”龙文章把整句话切成一个个单词喊得满场皆闻,满场都被他喊得静了下来,“我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一发子弹,日本造,三八大盖,它在等着我!——可是!在那之前——”他扬起须臾不离的中正步枪,“我的中正步枪,足足一千发子弹,等着日本人!”
掌声雷动。
华盛顿吴拿上来四个绘着仁丹胡人头的碟子,往东西南北随意扔去,龙文章抬枪,也没见他怎么瞄,枪声脆响,四个碟子在空中粉碎。
掌声再次雷动,游行渐入高潮。
“蒋司令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高三宝满脸堆笑。
“小孩子家玩意。”蒋武堂得意中又有些不屑。
四道风尽力地做着鬼脸,他是真瞧不起,一切来自官家的东西他都瞧不起。
何莫修又在拍自己的脑瓜,刚才他又没抢到龙文章那景,取景框转来绕去却套住了人群里正横眉立目瞪着四道风的矮子,也套住了斜眼看矮子的刀脸人,何莫修已经打算把那一小块人群全拍进画面。高昕手拉着同学过来敲敲他的脊背:“嗳,帮我们拍一张。”何莫修立即转了镜头对着那两个女孩,很卖力地想找一个与众不同的景致。
“站高一点。”他指的是黄包车,车上载的传单已经散了大半,那确实是个很好的立足点。
满江楼上,龙文章的演讲总算收摊,楼下悬着的两挂鞭炮被点响,炸得红纸与喜气纷飞。纸屑翻飞下两头狮子在舞,嘴一对拉出一横幅:沽宁商会捐赠我护城好儿郎五千元。
高昕和她那同学正努力爬上那黄包车,老馍头阿谀有加,小馍头急得直跳:“你不能踩那儿,要坐人的!”
何莫修摆摆手:“嗳,你不要挡我的镜头,下一张专给你照。”
他刚要摁快门,高昕在高处猛摇着手:“先别照!把那个给我!”
老馍头把她所指的传单给了她,高昕猛力一撒,传单如雪片撒下,高昕和她的同学定格。
邮差趁乱挤到巷口,思枫她们已经从那个院里出来,正在观察那吉凶未卜的人群。
“那帮人至少有一打,我是说能看出来的。”邮差眼睛仍盯着远处。
“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这么多人……沙子掉在沙堆里。”思枫担忧的神色显而易见。
“不是冲咱们来的。”
“不是冲咱们来的。”思枫茫然地随了这么句,脸上的神情并没半点轻松,她看着人群和居高临下的满江楼,突然明白了可怕的事实。她一言不发地转进巷子里,几个人疑惑地跟上。
远远的游行鼓声阵阵传来,思枫扫视着几个同志的脸:“我们挑这个时候走是对的,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她顿了顿想词,“可能今天沽宁就会失守,这地方再不存在。”
“干吗这么说,老唐?”邮差不解地问。
“那些人不是特务,当然也不是难民,我想,可能是鬼子。”
几个人一下炸了窝,血气最旺的邮差立刻就想往街上去。思枫一把拉住他:“陈六七,你给我回来!鬼子已经混进了城,不知道有多少,肯定不光我们看到的那些。这座城要守不住了,不管明战暗战都守不住,这是早料到的结果,所以才要转移!”
“我们可以警告他们!不是吗?”
“我们是要送走电台和密码本!没了这两样东西,方圆几百里地才真叫给鬼子占了!”
“我可以……”邮差攥着拳头并想不起自己可以干什么。
“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家。”思枫苦笑,“今天要做烈士,容易得很,以后也有的是机会,难的是活下去,还打下去。”她冷静下来,“提前行动,送走电台。通知船老大在河边等,傍晚前全部撤出沽宁。”
那几个人也冷静下来,怏怏地跟在她身后。
沽宁河边,河水淙淙,思枫也心事重重,等着的船迟迟不来,她的担心也越来越重。几个同伴散布在周围等待着,裹在被褥里的电台已经背上。
邮差急急跑来:“船老大已经尽快了,可来得突然,怎么也还得半个时辰。”
思枫点点头。
“我……可不可以去放一枪,就一枪,报个信,反正就要走了……”邮差请求着。
“不行。放一枪,然后整个沽宁的守备军都追在咱们屁股后边。”
邮差颓然坐了下来,这事显然已经没了希望。
“让撤离的同志都走南城,鬼子该是从北边来。”思枫说。
邮差忽然捶了下自己的头:“哎呀!上午走那家伙可是从北边走的,可不撞枪口上了?”
人们都愣愣地看思枫,思枫迎河水北望,好像她能看穿这幢幢建筑看见欧阳一般。
“他吉人天相。”思枫轻轻地说。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无论如何这不像老唐同志该说的话。
郊野外,欧阳正在整理自己的伤口。长衫已经被撕成两片缠在身上,他和六品正尽力把它束紧。欧阳直起身来试了一下,每一下轻微的动作都痛得他直咬牙。
“我看是不行。”六品满脸怀疑。
“我看是行了。”尽管刚束上的衣服里已经在渗出血迹,欧阳还是弯下腰,去拿鬼子怀里的手枪。
“我来我来。”
“得自己来,这都干不了,我躺这儿得了。”欧阳努力着,他终于做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对自己也多了几分信心。欧阳直起腰来,心情好了很多,“挺好。六品,你来搀着我,我给你带路。”
“咱们去哪儿?”
“进城,咱们回沽宁。”
六品搀着欧阳向沽宁城奔走。
牌楼已近在眼前,过了牌楼就算进了沽宁。欧阳停下,随便抹了一把颈子,上面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气声,觉得那都不像出自自己。
“这城里有鬼子吗?”六品有太多想弄明白的东西。
“大概有吧,可更多是中国人。”
“这城是不是已经被鬼子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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