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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迷龙终于开始往起里爬,“我知道咱们谁看谁都不顺眼……”
死啦死啦就是要挑起迷龙的火气,“东北佬儿就是不会打仗,虚耗粮饷,浪费我子弹。”
迷龙不再说话了,把住他肩,照道理下边应该是肚子上一拳,但死啦死啦开始动嘴,“我半匣子弹打死四个,你一匣子弹打死一个。这要等你打到东北,打空的弹匣都够堆个山海关了。”
迷龙沉默,仍带怒气的沉默,但过了会他开始嗫嚅:“我没使过机枪。”他没说出来,但眼睛里已经写着“你教我”了。
于是锤人的不是迷龙而是死啦死啦,死啦死啦锤着迷龙的臂膀,“身板是个使机枪的身板,准头也不错,可干吗非连发呢?头两发命中,往下的全上天,跟天上飞的有仇?”
迷龙变成了迷惑,“机枪就连发呀!”
死啦死啦拿过那支枪,“短点,短点,短点。”他一边说一边在开火,扳机扣得训练有素,每次出膛都是二到四发的短点射,说了三次短点,三块石头被打得粉碎。
“这是布伦式,跟咱们国内用的捷克式是一家。是咱们最拿得出的枪,也是小鬼子最恨的枪。看你人不错才让你扛——要不要学几个使这枪的损招?”
迷龙没说话,因为迷龙已经钦服。
我拖着我的腿从仓库里跛行出来,那怪异的“哒哒”
“哒哒”的短点吸引了我。我走了几步,便看见迷龙在那用短点打断远处的树枝,这家伙比死啦死啦来得更狠,他因为臂力大是用跪姿在射击,左手扶着枪身,整支枪的后座全作用在右臂上——对他来说那似乎不算一回事儿。
死啦死啦已经结束了他的教程,坐在一边看热闹。我看看他,他扫我一眼又开始看迷龙的射击,而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说一声。
从回到机场,死啦死啦忽然开始像我们自己人,他通宵达旦地从英军那里磨来我们急需的物资。即使不算我的腿,我对他的印象也好了一点儿。
“下午就给我做手术。”我对他说。
“哦,好啊。”
我想走,但我又觉得有必要吭一声,“……谢谢。”
“腿治好啦,就别老掉队啦——三米以内。”死啦死啦提醒我。
我不那么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回身,老绅士指挥官正在匆匆过来,并且带着他的英国籍的翻译。
老绅士嚷嚷着:“你答应过我们,你的部下会帮助我们加固防御工事!”
我抢在那位英国人之前给翻译了,我不是绅士,“他要我们帮忙加固防御工事——我去叫人?”
死啦死啦拦住我,“不,谁都不准动窝。我的团需要休息,都累成灰孙子啦。”
于是我们都坚持着不动了,我看着他,迷龙也看着他,我们几乎是感激的。
是的,我们都快累散架了。我们只是想替他分担。
于是我几乎是温和地跟他说:“你没有一个团,只有三百多败兵。”
死啦死啦坚持道:“我乐意,就是我的团——告诉老绅士,我们不是来加固防御的,我们不是泥水工,是军人,我们休息好了就主动出击。”
“我们……”我没译下去,因为我刚意识到那位一秒钟前还让我们感激得不行的家伙在说什么,我转头看着他,迷龙也看着他,我们都在讶然。
“……疯了?”我没有改过来,这个词还是用的英语。
老绅士也道出了对他那翻译译出内容的看法,“疯子!日军多得像会移动的森林!”
“是啊,日本人疯了,两个小队就敢袭击机场,对付这样的疯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十个人就敢袭击他们的联队——我的团可有三百人。”他笑吟吟地说,确实,这样胡来的战略不大可能用军人的一本正经说出来。
我只好瞪着他。
老绅士在再度得到他的译文后掉头就走,“上帝,他们要自杀,我要去联系他的指挥官!上帝保佑这该死的通讯,让我赶紧联系上他的指挥官!”
我向死啦死啦说:“他说我们自杀,他要去联系咱们上峰。”
死啦死啦向老绅士的背影嚷着,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对方能不能听懂,“跟自杀对着干,我这是降低伤亡的最好办法!”
“你赢了一小仗,可这是场大战。眼下你赚到了,可过去我们输得太狠,我们会死得精光。”我盯着死啦死啦。
“大仗就是小仗叠出来的。我就有三百来人,就打小仗。”死啦死啦说,说完他追着老绅士去了,看来他的口角还远远未完。
我看了看迷龙,迷龙看了看我,抱着他的机枪在尘埃里坐倒。
迷龙还抱着他的机枪坐着,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我坐在他的身边。
“我不是不知好歹,只不过是知道他心比天高,心太高的人草菅人命。迷龙,我以前也是这号人,跟弟兄们混着我就混会一件事,命挺值钱。自己的命没得价,别人的命也很金贵,不能那样用的。”我苦口婆心地跟迷龙说。
迷龙有点儿心不在焉,“多少钱?”
我默然了一会儿,索性直奔主题,“……他会害死我们。”
“我整死他。”
我哑然了,迷龙带着微笑说这话的,他眼里又放着光,像是终于撞上一个他流亡十一年来从未遭逢的精彩游戏,那样说整死谁,简直近乎于亲昵。
“他说给我配个副射手,这样的机枪才好使。”迷龙跟做梦一样说。
我仍然不信任他,他也似乎并不希图我们的信任。但是看着迷龙在失去最后一个同乡后居然还能这样微笑,我明白一件事,他真的会整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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